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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病中的正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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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就在网上知道了吉祥祝福法师,之后一直默默地按师父的教导在修行,直到2014年去海燕禅寺,才第一次见到听了他无数遍讲座的师父,之后更是把师父的修行方法在身边的佛友当中推广开来,但修行的道路并不会一帆风顺。

(一)发病入院

2017年1月24日,连续发烧几天之后的早上,忽然就站不起来了,本来以为只是肺炎,在对身体感受的觉知中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未知的疾病。救护车到来之后,我被担架抬上了车。尽管身体很难受,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心态和对感受的觉知。

到医院急诊室,接诊医生很快就说了一个没听说过的病名——格林巴利综合征,很快一个神经内科的大夫就过来检查,在一连串敲击和针刺之后,又问了我的感受,我告诉她手脚麻木,腿部无力,她又重复了格林巴利这个名词,建议去做一个肌电实验。由于肺部痰多,又在做实验之前做了肺部CT的检查。肌电实验安排到了下午,在一连串的电击之后,医生说神经传导出问题了,应该就是格林巴利综合征。但实验之后,不仅腿部无力站起,连小便也无法自主了,医生很快让我住进了神经内科病房,并让护士给插了导尿管,操作的过程我非常放松,仍然可以观察到疼痛的生灭,后来据有经验的按摩师说,男性插导尿管的疼痛感不亚于女性分娩,对我来说这个过程身心都没有抵抗和紧张,疼痛固然难免,但由于放松的缘故,很快疼痛就过去了。

对身体的觉知让自己一直认为一切只是暂时的现象,以为很快就会好转,在病房里还和医生在争论,是否只是缺钾引起的,医生给注射了氯化钾之后,仍没有好转,而在做了雾化治疗之后,每一次的吸气都像在吸入火焰,这时候还有佛友来探视,还很乐观地给他们讲佛法修行的一些要点,后来嗓子越来越嘶哑,肺部越来越憋闷,忍不住和朋友说:我好难受!他们让我别再说话了,我意识到了疾病的严重性,开始专心观察感受,无奈那种苦痛让自己已经很难观察全身了,只能出声念出来,头部苦受,面部苦受,颈部苦受……

过了一会儿医生说,我的情况非常难危险,随时可能会呼吸衰竭,需要插呼吸机,建议我进神经内科监护室,本来内心有点拒绝,后来感觉身体正在向医生说的情况发展,只能同意了。

(二)死亡边缘

被推进了监护室之后,由于身体极大的苦痛,受念处已经修不下去了,只好集中精力念“南无佛陀”,接诊的医生看我很安详的样子,而且嘴唇一直在动,就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她念佛,她很感慨地出去告诉不能进监护室的妻子说,有信仰的人就是不一样,并告诉妻子我很安静,没有烦躁不安。在佛随念中,身心慢慢安定下来,医生又问我感觉怎样,我说还好,她也就放心去医生值班室了,由护士负责照看。

后来忽然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同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用梵唱的方式快速地告诉我很多事情,说过去生中的亲眷属、法眷属在为我唱赞,因为他们没有证得圣果,所以我不得利益;还有众生在为我修慈心回向,因为慈心没有真正生起,所以我不得利益;还有众生为我修观想,因为观想不为自己解脱,只为利益我,所以我不得利益……,诸如此类的唱言有很多,大概的意思都是很多众生都在祝福我,因为没有解脱心或者没有证果,我都得不到利益(后问师父,师父说少许的利益还是有的)。这样快速地梵唱大约持续了20分钟左右,内容大概有几十万字,而且眼前也有和梵唱相同的文字出现,和电影字幕一样,那时候心里想,莫非是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然后想不管它,继续观察这么迅速生灭的心念,随因缘吧,如果没死就继续修行,如果身体已死愿我投生到有佛法驻世、能继续修行的地方,最后那声音忽然唱道因为我一心皈命三宝故,性命无忧,一切无碍,这时听到类似引磬的声音有节奏地在耳边响起,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才知道那个引磬声是心脏监护的声音)。

在安静的状态下,忽然一阵剧痛让我找回了身体的存在,睁眼看时,发现牙齿被硬物隔开,一根管子直插进了喉咙,自己变得不能说话、不能吞咽、不能闭口,剧痛正是从喉咙处出现的,这样的不适感,让我内心有点不能接受(这当然是嗔心),而接我进监护室的女医生(也是我的主管医生)正站在床边看着我,见我醒来用问询的眼神望着她,她告诉我,已经给我插上了呼吸机,并告诉我,在过去的20分钟里,我非常危险,他们尽全力抢救了我,我自己观察到了嗔心的生起后,在一句话的时间里,嗔心就平息了,用还能动的左手给她竖起了大拇指,医生非常吃惊地问我,是不是觉得他们做得很好?我点点头,许多医护人员一下子围了上来,我看着他们,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又给他们竖起了大拇指,一位护士在旁边说,这个病人一定是位教授吧?这时候还不忘了给我们点赞。我对她笑笑,可是嘴已经被纱布等东西封住了,她根本看不到。在这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手臂、腿、躯干都完全不能动了,只有脚腕和脚趾还可以动一点。这时候,忽然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的内容是要放松、要观无常,可能这是修行的一个境界等等这样的话,后来妻子告诉我,她给师父打电话,告知师父我的病情了,听到的内容也确实是师父说的话(后来师父解释说,可能是我的身体非常虚弱,感知能力增强了)。

后记:在我拔掉呼吸机之后,主管医生告诉我抢救时充满了巧合,本来她认为像我这么安静的患者,应该没什么问题,原定早上4:30再去查看我的状况,没想到不到4点,有一个危重病人带着麻醉师进了监护室,以为需要插呼吸机了,但他进了监护室之后病情平稳了,直到我出院也没插呼吸机,那时候麻醉师以为没事了,就准备离开,医生一回头发现我已经到了缺氧的临界值了,那样的情况只要持续10分钟就能导致脑死亡,于是她就叫住麻醉师,赶紧给我插呼吸机,而呼吸机的参数也都为那位病人调整好了。由于我放松的状态,插呼吸机的过程是从来没有的顺利,一次成功,没有舌头或者喉咙反射性的抵抗,呼吸机迅速就发挥作用了。这是第一个巧合。之前,我的主管医生曾经接诊过一个病人,因为家属不同意插呼吸机,耽误了10分钟,导致病人死亡,医生吸取教训,先给我插了呼吸机才找我妻子签字,宁愿自己背上医患纠纷也要先保住我的生命。这是第二个巧合。她和同事们都认为我是做了许多好事,帮了许多人,如果不是这样,在生命的危难关头,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让我平安地度过难关,还问我是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我说可能是帮过一些人吧。

另外,可能是经常禅修的原因,身体对于缺氧的耐受力比较强,医生说我插上呼吸机10分钟就苏醒了,这也是少有的状况。苏醒时间长可能是缺氧对大脑造成损伤了,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记忆力减退等现象,可见平时的禅修在关键时刻还是有作用的。


(三)机器附体

因为知道自己还很容易对插呼吸机起嗔心,就按照耳中听到师父的话去观无常、去放松,在放松当中,一天一夜的疲劳终于让我不觉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病床被推到了另外一个位置,离护士工作台最近的地方,但喉咙剧烈的疼痛和手脚麻木带来的针刺感一点都没变,除了颈部、脚踝、脚趾之外,身体其它部位都不能动,当时在想,这身体也是因缘和合而成,不知什么缺少了什么因缘,就不听使唤了。过了中午,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我,又被从左鼻孔插进了一根胃管,插管的时间,我注意让自己放松,不要和护士的操作抵抗,很顺利就插进了胃部。这时候已经有三根管子插进我的身体,分别是胃管、呼吸机的管、导尿管,而且在胸前也贴了许多电极片,手指上也夹了一个发光的血氧监测器,感觉基本上是被机器控制了身体。

由于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经常修的观呼吸当然不可能了。呼吸机的频率是每分钟18次,远远高于我习惯的频率,而且每次进气只把胸腔撑开,腹部还来不及鼓起,就开始出气了,觉察自己参与呼吸的肌肉群,基本用不上力,只能跟着呼吸机的频率去呼吸了。入院前有明显的肺炎症状,呼吸机又封上了喉咙,肺部的痰自己又没能力咳出,只能靠吸痰来维持呼吸道的畅通,每次摘下呼吸机,从连接口插进细细的管子吸痰都会由于不能呼吸而憋闷到头晕眼花,这时候就观察苦受,观察嗔心,尽量让自己放松、不起嗔心。

在静脉注射和胃管鼻饲中,自己慢慢摸索出一套病床上禅修的方法,首先是全身的放松,尽管肌肉不能动,但触觉还是基本正常的,局部的紧张还是可能出现,尤其是在扎针的时候;然后是觉知呼吸机的频率,只能观察胸部的起伏,进而观察横膈膜的升降;在能坚持的情况下,让自己的脚像经行一样地踩踏床尾的乳胶垫,心里默念起、落、触,直到腿部的酸麻和足部的刺痛让这种“经行”无力进行下去。

尽管自己找到了一些可行的方法,但是5天当中,手和胳膊仍然一点都不能动,在家属探视时,妻子说师父让我像练太极拳一样用意不用力,假想手里抓一个气球,慢慢恢复手的功能,于是就在心里慢慢地把24式太极拳假想着自己身体如何动,手指也慢慢可以微微动一点了。

(四)冰冷和禅悦

格林巴利综合征的一个特点就是大汗淋漓,是身体功能失调引起,并非因为热,出汗之后反而会寒战连连,医护人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样大汗后的冰冷和寒战,让我无法专注于一处,对这种苦受又生起了嗔心,而且好长时间无法调伏,于是我就问自己,平时禅修的毅力是不是被病苦打败了?既然无法专注,我就回忆曾经跟师父一起禅修的美好时光,回忆在师父座前打坐、跟师父散步、和师父一起吃饭、听师父回答问题等等,忽然一个场景浮现在眼前,有佛友在龙山禅院问师父问题,师父左手叉腰、右手摸着后脑,扬起眉毛说,这个问题你要这么看……,瞬间一股暖意从心间生起,迅速遍满全身,那种舒适、轻松的乐受瞬间就代替了难以忍受的苦受,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喜也从内心生起,来自呼吸机管的疼痛感也感受不到了,这种舒适、愉悦的感觉一直到护士换注射液才消失。

有了这样的经验之后,我就学会了放松身心,尽量想禅修时的情景,可以很快就度过生理和心理苦受的逼迫。

(五)放松喉咙

喉咙上插呼吸机的时间上限是14天,超过这个时限就必须切开气管插呼吸机了。由于有两次呼吸机管的气囊漏气,造成我喉头的损伤比较重,而且自主呼吸的能力仍然没有恢复,医生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考虑切开气管的流程了,而我那时内心超强的感知力已经了知了情况的严峻,喉咙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眠,于是就寻求放松喉咙的方法,开始只是默念着喉咙放松,但效果并不明显,我就试着围绕着喉头一圈一圈地放松喉咙,这个方法慢慢有了效果,感觉到喉咙和呼吸机管口接触的部位在一丝一丝地放松,护士告诉我,已经过了半夜12点,让我睡觉,我点点头继续闭上眼睛放松,经过几十分钟之后,忽然最后那一丝紧张也放开了,可能不到5秒钟,我就睡沉了。

(六)慈心生起

    监护室的一个护工大叔是过去农村的赤脚医生,笃信基督教,每天见到我就会说,上帝保佑我,神祝福我之类的话,在人来人往的时候,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可能也是考虑要给我切开气管,便于手术操作,把我移进了监护室里的一个小房间,让他专门照看我,他又用基督教的方式来祝福我,我忽然想到这不就是慈心吗?忽然慈心的状态就找到了,就这样在小房间里修起了慈心。在慈心生起之前,我气管里还是痰如泉涌,医生一直在考虑手术切开气管吸痰,在一夜慈心之后,第二天早上忽然痰就少了95%,于是就开始脱离呼吸机,让我自己呼吸,只是管子还插在喉咙里,开始有点着急赶紧拔掉管子,这点嗔心让我的呼吸比较紊乱,一下子找不到呼吸的节奏,经过1小时左右的适应和观察,呼吸逐渐平稳,继续在慈心中安静地呼吸,经过5小时之后,我通过笔和医生交流,让医生决定拔掉管子,让我自由呼吸。至今还记得拔掉管子的那一瞬间,一口气直达丹田的感觉,能自由呼吸是如此的宝贵。慈心就是这样,让本来走向危机的病情迅速变好。

(七)身念处中的康复

格林巴利综合征的特点就是神经被破坏,导致全身肌肉不受大脑控制,在神经恢复之前,肌肉会萎缩、变形,即使神经恢复了,肌肉的力量和协调也不会迅速跟上,这容易导致患者一段时间内不会走路、不会拿东西,造成生活不能自理。而经过长期身念处的修行,自己对身体结构非常有认知,在神经开始恢复的同时,我就开始活动能动的肌肉,练习力量、练习协调,尽管还不能坐起来,就已经为站起来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出了监护室之后,医生检查我肌肉力量的恢复情况后,很有把握地告诉我,只要适应了体位的变化,肯定就可以走路了。躺在病床上13天之后,我已经能够让自己不急于达成目标了,而是量力而行,经历了天旋地转的感觉之后,我终于在一天之内坐起来、站起来,在扶着床原地经行十几分钟后,又重新学会了走路。慢速的经行也特别有助于身体的协调和康复,在住院第22天当我要准备出院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至少要准备住院3个月以上的护士长连连说,真是奇迹。

(八)感想

固然禅修的经验对我的病情有很大的作用,但医护人员的治疗和家人的照顾还是决定性的,面对疾病的时候,保持正念和配合治疗并不矛盾。我在监护室曾经给医生写过这样三句话:医生管病情,护士管事情,病人管心情。在疾病来临的时候,不对它产生嗔心,不对平时的生活贪执,最起码不会让病苦增上,疾病自然会随因缘而生,也会随因缘而灭。

没有人能真的战胜疾病,就像没有人能战胜死亡一样,这身心本来就是无常的,在这无常的身心变化中,能保持正念、保持觉知,不生起对身心和外物的贪嗔烦恼,最终达到涅槃的彼岸,才是真正应该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