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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会舵悟道 执行合并操作(2011-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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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佛法──阿含经的特色
──访杨郁文老师(上)
/张慈田 访问
〔杨老师,台湾人,一九六一年毕业于高雄医学院,七○年从印顺导师受三皈依及菩萨戒;现开业如意妇产科,并执教于中华佛学研究所﹑圆光佛学研究所,经常在大专佛学社团演讲。〕
▲请介绍您的学佛因缘。
■我的父母是一般的民间信仰,我父亲是医生,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会对这些事那么着迷,我心里有这个疑问。鸾堂里也用佛教的经典,像《金刚经》﹑《阿弥陀经》,于是我就开始看《金刚经》,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有一次,大约二十年前,看到一本一贯道的善书,济公活佛解释金刚经,才知道金刚经原来在说这些道理,才开始有兴趣去买佛书来看,看了就有疑惑产生,像说同样一件事情,有两个极端的说法,这位是大德,那位也是大德,非常困难解决。后来看到印顺法师的《学佛三要》之类的书(当时还没有《妙云集》),不久有更多印老的书发行,我都买来看,从头看到尾。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不但有道理而且能把我的疑惑消除掉。当时《印度之佛教》虽然绝版,同修影印送我一本,使我明白印度佛教之法流及其几个系统,以后对学派的争执就看淡,并想追求佛法源头(四阿含)。印老的书有很多地方引用阿含,我在斗南执医,附近的寺庙送我十二册的《杂阿含经》(台湾印经处出版),开始对阿含亲近。后来印老的著作也引用日文版南传大藏经,我也想看,刚好蓝吉富老师来推销南传藏,就买下来,那时我已经来台北了。南传的能补充﹑校对﹑啣接北传的,但南传的看看又有问题,同一经句,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释,于是我就想看看巴利文版,有一次我去佛光山,遇到慈惠法师,跟她提起这事,她很乐意帮我从日本买回巴利语文法﹑巴利语读本,就这样对巴利文摸久了就熟了,直接看巴利文可排除日文版缺漏不圆满的地方。我研读巴利文五年多之后,给佛光山一个反馈,帮《佛光大藏经》写了四阿含题解。
▲阿含的教学有那些特色﹖
■在阿含里,佛陀教化众生有一定的「原则」:「为人说法者,彼法义饶益﹑法饶益﹑梵行饶益,明﹑慧(般若)﹑正觉,向于涅槃」(《杂阿含》四○四经)。佛陀说法的「方式」为法说﹑义说﹑法次法说;先说「端正法」,如说戒﹑说施﹑说天,次说「正法要」,即四圣谛法门,之后才说无常﹑苦﹑无我等「增上法」。
阿含强调「学」的「原则」:是要让弟子产生「厌﹑离欲﹑灭尽向」(《杂阿含》三四五经);而学习的「方式」同样要闻﹑思﹑修﹑证「厌﹑离欲﹑灭尽﹑寂静法」(见《杂阿含》二六至二八经)。假使说法的人不能使听法的人对五蕴﹑六入等产生「厌﹑离欲﹑灭尽」,就不算有听到佛法。「厌﹑离欲﹑灭尽」不是消极的,而是很积极的把贪瞋痴排除干净。《阿含》说的「多闻」,是要闻到那些法而产生「厌﹑离欲﹑灭尽向」,行「道」也是一样要向「厌﹑离欲﹑灭尽」,才是法次法向,否则说「修行」「修行」,对贪瞋痴﹑烦恼没有一点排除,就不算在修行。而且它强调「现(或见)法涅槃(ditthedhammanibbana),即在今生就可以做的,今世就可以体验的。我们要把握阿含学的「学」很重要,要学习到「厌﹑离欲﹑灭尽」。
▲「法次法」的意思是什么﹖
■修道有一完整的次第,一个法接一个法,次序不能颠倒,整个阿含学可以整理成一个「道」的次第,从分别善恶,产生惭愧心,不放逸,亲近善知识,听闻正法……一直到解脱涅槃,这有一定的次第,以道迹来说,一个足迹接一个足迹,临近两个足迹,就是「法次法(dhammanudhamma)」。
整个阿含我把它整理出来,假如为了学习「厌﹑离欲﹑灭尽」,可以分成六个阶段:第一是建立善根的「增上善学」,再来是确立自证不坏净的「增上信学」,其次是三无漏学即「增上戒学」﹑「增上意学」﹑「增上慧学」,最后是自证厌﹑离欲﹑灭尽(贪瞋痴)﹑涅槃的「正解脱学」。「增上」是导到涅槃或转向涅槃之意。「涅槃」跟一般人所说的涅槃不太一样,《阿含》的「涅槃」定义非常清楚,是贪瞋痴永尽(见《杂阿含》四九○经),一切烦恼永尽,这不是消极的,这是非常积极的,把坏的心态,阻碍我们头脑清楚的障碍去除掉,这是今生应该要做的,不是要离开人群﹑离开这世界。顺着这六个「学」,它有一定的次第,你没有善根就不会信佛法,你对佛法僧戒没有确信,没有正见,你就不会以佛教的戒律做你的生活规则,或者做团体的生活(人际关系)规则。若你持戒不清净,你就不能修增上意(心)学,不通过某种程度的精神集中,就不能得到所谓的般若慧,《阿含》里面一直在谈「般若」,所不同的只是把pabba﹑prajna翻译成「慧」,「增上慧学」(adhipabba-sikkha)所谈的都是「般若」。没有这种般若慧的话,没有办法排除贪瞋痴──欲有漏﹑有有漏﹑无明有漏,就不能证实自己已解脱。这六个「学」按照次第来,我把「学」与「道」配合在一起,简单列成一个表:
┌──────┬─────────┬────────────────┬──┐
│ 外 凡 │ 内 凡 │ 有 学 │无学│
├──────┴─────────┼───┬────────────┼──┤
│ 学 前 │入 学│ 修 学 │无学│
├──────┬─────────┼───┼────────────┼──┤
│ 道 心 │ 觅 道 │见 道│ 修 道 │証道│
├──────┼─────────┼───┼───┬──┬──┬──┼──┤
│分→惭→正→│→亲→听→内→法→│→四→│→戒→│定→│慧→│解→│→解│
│别 │ 近 闻 正 次 │ 不 │ │ │ │ │ 脱│
│善 │ 善 正 思 法 │ 坏 │ │ │ │ │ 知│
│恶 愧 勤 │ 士 法 惟 向 │ 净 │ │ │ │脱 │ 见│
├──────┼─────────┴───┼───┼──┼──┼──┼──┤
│ 增 │ 增 │ 增 │增 │增 │正 │ 无 │
│ 上 │ 上 │ 上 │上 │上 │解 │ │
│ 善 │ 信 │ 戒 │定 │慧 │脱 │ │
│ 学 │ 学 │ 学 │学 │学 │学 │ 学 │
├──────┼─────────────┼───┴──┴──┴──┴──┤
│ 善根具足 │ 四 预 流 支 具 足 │ 五 分 法 身 具 足 │
└──────┴─────────────┴───────────────┘
外凡是能分别善恶﹑有惭愧﹑有不放逸的正勤,这三项目是人类精神的智﹑情﹑意。分别善恶是理智部分,惭愧是情感部分,正勤是意志部分,这三个不能偏废,这三个成分都很好的话,就是有「善根」。能分别善恶,才晓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自己的行为是错还是对。能分别行为的好坏,若没有一种惭愧心,就不会去恶行善;有惭愧心,才能引导我们正勤去恶行善。这三个项目是推动我们向涅槃或者成佛的三个最根本要件,从初发心到成为阿罗汉或者成佛都需要,只是在成佛之道上,到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名称而已。
佛教所要求的「信」,不是随便听人家的话就相信,它是由增上善学为基础,你能分别善恶,又能分别好法﹑坏法,正法﹑恶法,你才能分别好人,然后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内正思惟,又经过自己亲身体验,实行看看,与过去的经验比较﹑校对,这样我们叫做「四预流支」。这「四预流支」圆满的话,就建立起四不坏净,这样所谓的不坏净,就是天魔或其他宗教都不能破坏我们对佛教的信心,这样的人就是已经「见道」﹑「入学」或「须陀洹(sotapanna,入流者)」;要经过四预流支,确定四不坏净,才是增上信﹑信的圆满。佛教的信是包括智情意,理智的部分就是「信忍」,即你对你所了解的,能认识它而相信它。还有,得到这样宝贵的佛法,你会非常愉快,会有「信乐」,这是情感的部分。有了这两种,你假使不皈依三宝﹑受持戒律,或者按照佛陀所教的方法来实行,求得佛陀或阿罗汉所成就的解脱,亦即没有「信求」的话,就不能圆满你的相信,所以要建立起「信」是不简单。有善根的人或智慧比较锐利的人,我认为他碰到「佛法」都会信服的,都会信忍﹑信乐﹑信求。
由这种信推动我们求证涅槃,也因此我门才会持戒。戒不是戒条而已,在阿含里面谈到五戒﹑十戒﹑二百五十戒,每一种戒只是「波罗提木叉律仪戒」,这是生活原则而已,以生活原则为基础,再来要有根律仪,六根对六境要怎么来用心,维持我们正确的行为,包括内心的意业及语言﹑行为,这是「根律仪戒」。不只这样,生活方面要求「活命遍净戒」,我们要用正当的手段来得到民生物资,这包括在家﹑出家人,在家人用正当的职业来维持经济生活,出家人有出家人的生活,即所谓「正命」。另外,在享用民生资具衣食住行的时候,要有「资具依止戒」,依止正确的心态,享用民生必需品而正念﹑正知,不起贪﹑瞋﹑痴。阿含所要求的增上戒学,包括波罗提木叉﹑根律仪﹑活命遍净﹑资具依止;有这样的戒学才能心安理得,才可以进一步的集中我们的精神,因为有任何不好的心态都会干扰我们修定,所以要求戒圆满,进一步才来修习增上心(定)学。定又有好多方式,因为每一个人性情不同,还有过去生活的体验不同,都影响这一生的集中精神的方法,所以有好多方法来修心。修慧也是一样有层次的,慧的基础﹑材料﹑营养﹑即是蕴法门﹑处法门﹑界法门(蕴﹑处﹑界是一样的,只是不同方面的解释)﹑根法门,还有四谛﹑缘起为基础的「慧地」,通过这些法门,做为慧的基础,再加上持戒跟禅定的修持,思维修习无常﹑苦﹑无我法门,才能构成慧的「体」。
关于「定」,在《杂阿含》的「觉支相应」里头有将近五十种修定的方法;在《清净道论》中有比较详细的解释,它举四十种「(止)业处(修禅定用功的处所)」
,有十遍处﹑十不净观﹑十随念﹑四无量心﹑四空定﹑食厌想﹑四界差别。另外有无常观﹑无常苦观﹑苦无我观……等「观业处」(见《杂阿含》七四一至七四七经)。
▲十随念中有佛随念,现在很多念佛的人,都在追求「一心不乱」,是不是正确的修法﹖
■原始佛教的念佛只是念佛的功德,念佛的十个名号;诸佛如来有十个名称,显示佛陀的德性,念这十个名号,不只是名字念一下而已,每念一个名字,「如来」,思念它的含义,「等正觉」﹑「善逝」……思念它的含义,在念佛功德的时候,能有某种程度的集中精神,但心里还是很粗糙,寻伺得很厉害,所以只能达到近分定(禅定的边缘)而已。能忆念佛的功德就能做到不悔,不悔就会喜悦,有喜悦就会身心轻安,身心轻安就会乐,乐为定的基础,不过还不算「定」,「定」的定义是「心一境性」,即每一个心念都在同一个目标。所以念佛十个名称的功德,怎么样说都没有办法进入到初禅,到近分定是可以,不过由近分定再用其他能进入初禅的方法就容易。整个念佛法门来说,原始佛教的念佛就是念佛的十个名号,念佛的功德,也等于念佛的法身一样。在佛陀般涅槃以后,因为怀念佛陀就有雕像﹑画像出现,忆念释迦牟尼佛之外,也念他方佛﹑未来佛,对信徒来说,有这种需要。因十个名号已经很难记住,每一名号的内容又要记得很清楚,又更困难,所以佛随念又简单化,像《阿弥陀经》只念一佛名字,念无量光﹑无量寿佛,念佛的别号,也有功德没错,但把念佛的功德缩到很小。持名念佛是最简单化的佛随念,「南──无──阿──弥──陀──佛──」,心念一直在变动,没有办法心一境性。可是像《观无量寿经》有十六观法,里面有观夕阳西下的圆,那就等于观红遍处(十遍处之一),观太阳有一个圆圆的红色,然后取相,所谓「取相」就是我们眼睛张开跟闭起来,都看得一模一样。眼睛闭起来看到的是心想,当心想念而明显地呈现出来就可以尝试把圆圈扩大遍一切处,进入禅定才能把圆圈扩大,扩大的力量愈强,亦就是心的集中力愈强。观极乐世界的八功德水,等于观水遍处,可以心一境性,进入到第四禅。
▲修四十业处,那一个比较容易﹖
■这就很难说,要看每一个人的个性﹑脾气。这四十业处有它的不同适应,像观地﹑水﹑火﹑风遍,一切根性都可以;观青黄赤白遍,适合瞋心强的人;光明遍﹑虚空遍适合一切根性;十不净适合贪心强的人;六随念适合信心强的人,这「信」也是贪,是好的贪,一些容易信宗教的人,个性上就有信的倾向,这些人听到两三句佛法就入耳,就相信了,这些就是所谓的「信行者」;死念﹑寂止随念适合觉行者,头脑好的人,想道理想得透澈的人才用得上;身至念适合贪行者,观身体由三十二种成份组成,以破除对身体的恋着;安般念适合寻行者及痴行者,胡思乱想或头脑比较愚蠢的人,只照顾自己的出入息,这是最简单的,虽然最简单,也是最难做的。在我看来,用愈简单的方法来修行,愈难实行;慈悲喜舍四无量心适合瞋心重的人;四空定是从第四禅转向四空定,一开始就修四空定是绝不可能的事;食厌想是对治食欲太强的人;四界差别适合觉行者,是观自身由地水火风组合,以认识非一﹑无我。
▲有一种修行方法,「念休息」是什么意思﹖
■念休息是寂止随念,即念涅槃功德;涅槃里面也有「休息」的意思。涅槃是贪瞋痴一切烦恼永尽,贪瞋痴是根本惑的部份,去除这些,没有恶业就没有苦果。完全没有苦果是般涅槃以后的事情,有「余依」的话,一定有苦果,如饿了﹑生病了会难过,就是佛陀也是一样。现在所说的念休息,无生老病死,那是般涅槃以后的事,这一生,生老病死脱离不了,这生理的苦痛,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避免,虽然心理上的苦痛,如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些不好的心态都没有,不过有五蕴都会苦。即使有阿罗汉生生世世都没有恼生﹑伤生﹑杀生等坏的行为,而一生都免于病苦,他也还是脱离不了生苦﹑老苦﹑死苦。念休息的时候,则没有坏的心态产生,没有坏的行为在进行,当然也不再承受不好的结果,所以惑业苦都止息了,这是最广义的涅槃。
▲菩萨四力也有休息力,跟念休息是不是一样﹖
■跟「大乘佛教」名词一样,不能说就是一样。同样的念佛,不同时代就有不同的念佛方法,而有些是简单化,有些相反地,像画蛇添足一样,把不必要的又加上去。
■……对蕴﹑处﹑界﹑根都完全把握得很清楚,亦即如实知见名(精神)与色(
肉体),就是「见净」。对蕴﹑处﹑界﹑根的缘起无疑惑──包括杂染缘起﹑分位缘起或整个系列缘起──就是「疑盖净」。这四个法门(蕴﹑处﹑界﹑根)完全了解之后,才能了解四谛跟十二缘起,通过缘起,把握无常﹑苦﹑无我,才能分别道﹑非道。因为修行过程有任何的成就,那些成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假使不知这些是通过缘起而得到的,它终究是无常,不能主宰它,你若执着它,会带来苦,如修定而有发光或神通变化,通过无常﹑苦﹑无我一对照之下,排除坏的心态,就能维持在「道」的上面,把「非道」的事情移开。也通过缘起才能把握无常,把握无常才能实际了解苦,你对苦没有亲身体会的话,你不晓得不自在;当然利根的话,是可以直接把握无我,钝根的话,通过无常﹑苦,然后才无我。无我有好多材料,《阿含》谈我﹑无我,有它很特别的地方。通过无我以后才解脱,解脱有心解脱﹑慧解脱﹑俱解脱。对于涅槃,「大乘佛法」所说的涅槃跟原始佛教所说的涅槃不大一样,大乘说的比较高明吗﹖我认为不一定这样。以上是阿含学的简介。
(按:本文系一九八八年五月十五日访问,长达三个半钟头。同行有张凤群﹑刘兴棊﹑洪节惠。承张凤群整理部份录音带,张秀绸润稿,并请杨老师修润。)(1988.7.《新雨月刊》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