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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10-05-29
第九章  走过销魂桥
 

在中国古代,人们走得最多的路,是那条连接着西都丰、镐、咸阳、长安和东都洛阳及中原之间的路。这条路当时被称作洛阳路。它从终南山脚下绕过,也是很多想当隐士的人决定永远离开长安时所走的路。

我租了一辆车,从西安东门出发,沿着这条路向东开了10公里,来到灞河。在古代,灞河是旅行者所遇到的第一个主要障碍。春天的时候,灞河变得能有一里地宽。尽管据说早在公元前7世纪时期,就已经有军队渡过了灞河,可是直到西元前3世纪,当秦始皇来这儿为他的一位将军送行的时候,历史记载中才第一次提到了一座桥。

在古代,任何有时间的人,都可以来灞桥为他们东行的朋友或同僚送行。很多个世纪以来,它也以“销魂桥”而闻名——它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送别地点,也是一百万首涉及到柳树的诗的背景地。

直到当代,在灞河两岸,向南北各延伸出几公里,还一直种着垂柳。晚春时节、柳絮像雪一样在空中飞舞,成为长安八景中的又一景。在汉语里,“柳”这个字与“留”字同音,因此那些留下来的人就折一枝柳条送给那些离开的人。它是最有意义的临别赠物了,也是每个人都出得起的礼物。现在那些柳树都不见了。几十年前,在一项治洪工程中,它们被砍掉了。

那座桥,或者至少是它的一个近代版本,却幸存了下来。它建于1834年,就建在自西元6世纪末以来人们一直使用的同一地点。今天,它是交通车辆进西安的通道。至于东行出西安的小汽车、公共汽车、卡车和驴车,则走南面两公里处的一座新桥。

在古代,很多寻求幽居的人就在这里停下来。他们不过灞桥,而是在灞桥和南面的白鹿原之间的灞陵安顿下来。

这些小山最初是因为汉文帝而出名的——汉文帝选择了它们作为墓地。汉文帝是一位很罕见的国君,他只想过得像隐士一样快活。他对于俭朴的热爱几乎是传奇性的。他在宫廷里穿草鞋。在他的遗嘱中,他说,与他同时代的人花钜款修建精致的坟墓,因此他要求自己下葬的时候,只带最少量的陪葬品,而且坟墓中不能有任何比陶器更贵重的东西。按照他的愿望,西元前157年,他被葬于灞陵。

就在灞桥前,我们掉转车头,向文帝陵开去。行驶六公里后,我们停下来。从路上望过去,白鹿原像两只展开的翅膀,延伸到一个鸟嘴形的小山处,那座小山正指向天空。文帝陵就在那鸟嘴形的小山下面。一位农夫给我带路。

山下是过去的祠堂所在地。九块最近出土的明清两代的石碑标明了地点。农夫说,红卫兵来这儿之前,这儿有四十多块石碑。他们还砍倒了一棵柏树,那是汉文帝下葬的时候人们种的。农夫回忆起小时候爬这棵柏树的情景。陵墓本身在石碑上方的一座小山上,距灞河大约有五百米。我来的时候正是三月中旬,山坡上种了几百棵杏树——杏树象征着长寿——洁白的落英在地面上铺了一层。

回到路上后,我们驱车往回向灞桥开去。路上经过一个队伍:几十位村民排成一列走着。白布孝带缠在头上,从后背拖下来。这是一个送葬队伍。队伍末尾儿的一位村民停下来小便。这正是汉文帝所欣赏的那种葬礼。

回灞桥的半路上,在毛窑院村附近,我注意到,在离路不到—公里的地方,有一列凿在黄土高原里的六个窑洞。其中的两个已经安了门。西安地区的农舍门通常是黑色的,镶着细红木边儿。这些门整个是红色的。我们停下来,我用望远镜观察那六个窑洞。我看到每一扇门上都贴着“南无阿弥陀佛”和佛教吉样标志的横幅。在附近的一块农田里,我问—位农夫那里是不是有人住。他说,几年前,有两位比丘尼和十几位女居士搬进了那些窑洞里。她们把她们的住地叫作老洞庙。

两千年来,灞陵地区一直吸引着渴望隐居的人。梁鸿就是这样一个人。西元1世纪,他曾经住在这里。他过去一直在终南山麓放猪,有一天,他的篝火失去了控制,烧掉了另一个人的财产。为了赔偿损失,梁鸿把他的猪给了那个人。

关于梁鸿诚实的故事传遍了这一带,于是有几个富裕家庭表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梁鸿婉拒了,说他更愿意一个人生活。不过,当地有一家,他们的女儿长得异乎寻常地又胖、又丑、又黑。她也很强壮,强壮得能举起一盘石磨。这最后一项美德吸引了几位求婚者,可是她都拒绝了。她说,她只愿意嫁给像梁鸿一样的贤者。当梁鸿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马上娶了她,带着她一起住进灞陵的山里。在那里,他们靠耕织为生。闲暇时间,梁鸿以弹琴作诗自娱。他曾经写过一系列24首的组诗,咏历史上的隐士(已佚)。

几年后,梁鸿和他的妻子迫切地想搬家。他们渡过销魂桥,向中原走去。当他们经过北邙的时候——北邙是洛阳著名的北山墓地——梁鸿作了下面这支歌儿:

陟彼北芒兮噫,

顾览帝京兮噫,

宫室崔嵬兮噫,

人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另外一位曾经住在灞陵的隐士是韩康。西元2世纪,韩康住在这里,靠采草药为生。他在长安卖草药,言不二价。他这样做了30多年,直到有—天,一位年轻姑娘来向他买草药,韩康拒绝讨价还价,姑娘火了。她说:“言不二价,你以为你是谁,韩康?!”韩康叹息道:“我一直想保持默默无闻,但是现在连年轻姑娘都知道我的名字。卖草药还有什么用呢?”他回到灞陵,再也不去长安了。但是人们却没有忘记他。桓帝听说了他的诚实,派了一位特使,带了一辆安车,来请他去都城洛阳。皇室的宣召是很难拒绝的,于是韩康就同意去了。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当特使还在睡觉的时候,韩康就驾着他的牛车离开了,消失在终南山中。在那里,他隐姓埋名,度过了余生。

我们追随着韩康和另外一千位隐土的足迹,渡过了灞桥。三公里后,我们经过邵平店村。邵平店是一个公共汽车站,是以东陵侯邵平的名字命名的。东陵是秦国对灞河以东那些小山的称呼。西元前362年,当秦国国君迁都咸阳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东陵这—带作为王室墓地。这样一来,它就成为比较重要的封地之一,因此东陵侯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四十年后,秦国统一了全中国,创建了秦朝,咸阳成为帝国的都城,而邵平则当了东陵侯。不到二十年之内,秦朝结束了,咸阳沦为废墟。邵平也成了平民。面对命运的变化,邵平泰然处之,他开始种瓜,并因此而变得更有名了——从那以后,瓜就成为这一地区的一项特产。但是现在是三月上旬,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走。

经过邵平昔日的瓜田四公里,就在斜口村前,我们离开主路,掉头向南。又行了四公里,就在韩峪村前,我们走上另一条通向西南的岔路。这条路几乎就只是两条车辙,那是驴车从附近的一座砖窑里拉砖轧出来的。大约两公里后,它在洪庆堡村终止了。在村子的南面,我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地方:坑儒谷。当地人叫它“鬼沟”。

秦朝的时候,基于对历史的不同诠释,在国家政策方面,学者们各执己见,为此秦始皇很恼火。他的解决办法是,西元前211年,几乎烧掉了帝国所有的书,并把四百六十名学者一起活埋了。一些当代学者怀疑这次集体活埋事件是否真的发生过,但是它在接下来的朝代历史里有记载,面且至少早在唐宋两朝,人们就已经在坑儒谷里建了祠堂,以纪念这一事件。

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在村子昔日的西门附近,有两棵巨大的槐树,标志着那座祠堂的位置——可是就连村子里的老年人,对那座祠堂也都没有印象了。他们所能记得的只是一些年前,有一队历史学家来了,发掘出了一尊学者像。那尊学者像,后来被他们搬到临淄县博物馆去了。

村子南面有一个长500米、宽100米的盆地,上面长满了麦苗。村民们说,这个盆地过去是一个沟,后来被填满了。尽管了解当代学者的观点,我还是上了一些香。回主路的路上,司机告诉我说,“文革”期间,红卫兵们很喜欢提示知识份子坑儒谷的存在。

回到高速公路上,我们继续向东开去。又行了六公里,来到骊山脚下的临潼县城。骊山是终南山的一条孤脉,从西向东延伸大约有十公里。这座山不大,包括两座山岭,最高处仅达1,300米。但是它恰好坐落在一条路附近,而这条路联系着渭河平原和黄河平原上的都城,因此它也是中国最早的风景名胜地之一。

我在山脚下订了一个房间。因为太阳还很高,所以我继续进行考察活动。从临潼向东走五公里,我下了车,爬到秦始皇陵的顶上。陵墓上长满了柿子树,它们还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下面的一个地方就是那有史以来最豪华的坟墓。据说修建这座坟墓花了七十万民夫三十八年的时间才竣工。它的围墙周长有六公里多。它的各种建筑中现存的东西包括一支地下军队,士兵是用粘土做的,分布面积达五十多平方公甲。尽管已经挖了几个考察用的大坑,但是秦始皇陵(西元前209年,秦始皇被安葬于其中)仍然完好无损——对于盗墓者来说,它太深了。

这座陵墓除了是铜铸而成这一点以外,它完全是一座宫殿的复制品。它的天花板上镶满了珍珠,象征着星空。河流湖海是水银做的,不停地流动着。这种构思代表着道教仙境,它是秦始皇一直在苦苦寻求却从来也没有找到过的。

这样浩大的建筑工程是不可能受到人们的欢迎的,人民为它们付出了血汗。秦始皇驾崩之后几年,爆发了起义。不久,有两支起义军打败了朝廷的军队。西元前207年,这两支起义军的领袖项羽和刘邦达成协定,要分割秦帝国。

他们在秦始皇地宫北面三公里处一个叫鸿门的地方会面了。鸿门是一条峡谷的名字,它深深地嵌在黄土高原里。项羽在能够俯瞰这条峡谷的黄土高原边缘驻扎好了军队,然后邀请他的对手赴宴,他计划在这次宴会上通过舞剑干掉他。刘邦的—位谋士——我们的老朋友张良——得知了这个阴谋,说服了他的主人,让他装傻。当项羽看到刘邦如此软弱的时候,他拒绝发出信号让人干掉他。后来,刘邦藉口上厕所,逃回了他在销魂桥的军营。他从终南山撤了出去,但是最终又回来了,打败了项羽,创建了汉朝。

这次宴会的地点因此变得很著名,虽然几乎没有人来参观。那里有一个展厅,里面有—个出色的当地地志展览,但是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我是二月份来的,当年刘邦逃跑的山坡上,如今长满了茵陈的幼苗。茵陈是—种苦艾,春天里,人们吃它以减少体内冬天储积的热量。我的司机采了一些茵陈,足够做一盘菜的。回到骊山以后,我们把它作为我们自己的宴会上的一道菜,分享了它。

第二天上午,我开始考察骊山。作为终南山的一条余脉,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骊山就一直是隐士的家。但是它邻近那条连接着中国古代两大政治中心的路,因此使得它很早就被上流社会发现了:早在西元前8世纪,山上就已经有别墅了。

骊山地理位置适中。风景优美,除此以外,它的温泉也吸引着上流社会的成员。中国北方的冬天不但寒冷,而且很长。气象学家们说,西安地区的冬天要持续140天,从十月下旬直到三月下旬。在这段时间内,日平均气温在摄氏零下10度(华氏五十度)以下。为了躲避冬天这段最糟糕的日子,那些有钱人就在骊山的露天温泉里浸泡着,度过春节前的几个月。那些温泉像翡翠一样星罗棋布;三千年前,当人们最初开掘这些温泉的时候,它们被称作“星泉”。

骊山最主要的也是最著名的温泉,就坐落在我所住的温泉旅馆东面不到一百米处。这个温泉叫华清池,是杨贵妃经常光临的地方。杨贵妃是唐玄宗的宠妃,也是骊山最著名的浴者。她在温泉里浸泡很长时间以后,不得不让人扶出来。等她恢复过来以后,她会让人进上从附近的一座花园里采集的花粉,擦在腋下,以使自己闻起来很芬芳。然后她会到亭子里去休息,吃柿子——直到今天,柿子还是骊山的一种特产;或者新鲜的荔枝——那是由一千个骑士星夜兼程,像跑接力赛一样,从中国南方传送过来的。

在华清池蒸汽腾腾的、灰绿色的温泉和红柱子的亭子后面,我沿着山路,开始向山顶爬去。大约五百米以后,我在捉蒋亭停下来歇口气。这里是1936年蒋介石被逮捕的地方。蒋介石来西安是为了让国军做好最后一次围剿红军的准备的——当时红军刚刚结束长征,到达西安北面二百五十公里处的延安。

蒋介石的将军们试图说服他不要再继续进攻共产党,他们想建立一条联合战线,抗击入侵的日军,但是没有成功。12月12日,天亮前几个小时,蒋介石自己的将军张学良和杨虎城,率领国军包围了蒋所住的骊山大院。当他们接近大院的时候,一个士兵的枪不小心走了火,于是他们与蒋介石的卫队交上了火。

蒋介石被枪声惊醒,从他房间的后窗跳了出去,然后爬到大院的后墙上,当他往墙外跳的时候,摔伤了后背。他沿着白雪皑皑的山坡,拼命地往上爬,最后藏在一条岩缝里,这条岩缝就在今日捉蒋亭所在的位置的上方。

在此期间,张学良的士兵突破了蒋介石的保镖的防线,冲进了总司令的卧室(这个房间现在还在,是五间厅旅馆的502房间,就在杨贵妃洗澡的温泉后面)。士兵们没有发现蒋介石的踪迹,但是注意到他的假牙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他的被子还是温的。他们猜想蒋介石逃到山上去了,于是他们开始搜山,几个小时后,发现他藏在那条岩缝里。蒋介石被逮捕了,押送到西安,被迫同意与共产党一起抗击日军,保卫中国。

想像过了蒋介石被捕时的情景以后,我沿着山路继续往上爬。又走了一公里,来到老君殿。西元8世纪中期,唐玄宗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别墅。一天晚上,当他在这里过夜的时候,一位老人出现在他的梦里,告诉他说,太白之精滴到了地上,化成了终南山上的一块白色的巨石。唐玄宗醒来以后,派官员出去找那块石头。他们找到了它,并把它带了回来。于是玄宗让人把它雕成了一尊老子像,并把它安放在别墅附近的一座道观里。

有一年的七月初七,就是在这座道观里,唐玄宗和杨贵妃并肩跪着,祈愿要再生为牵牛星和织女星。据说每年的这天晚上,这两颗星都要通过一座由喜鹊架成的桥,渡过银河来相会。这天晚上是中国的情人节,有缘人可以一起庆祝。

五年后,发生了安史之乱,唐玄宗和杨贵妃逃出长安。将军们坚决要求杀死杨贵妃,否则部队就不再前进。他们认为,他们的困境都是由于唐玄宗不顾一切地与杨贵妃浪漫造成的。她被勒死了,埋在西安西面六公里处的路边。今天她的祠堂和坟墓仍然吸引着旅游者。

在杨贵妃和唐玄宗跪着许愿的地方附近,有一座小道观。当我正在里面东张两望的时候,我遇见了苏道长。他六十七岁,河南人。他说他出家30年了,最近才从华山搬到了骊山。在华山,他与师父薛泰来一起,在阴阳洞里住了很多年。当我告诉他,去年我见过薛道长两次时,我们成了亲密的朋友,闲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我告诉他所有华山的新闻,而他则告诉我骊山的新闻。不幸的是,他的方言几乎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我们一起喝了几杯茶以后,我就起身告辞了。

出大门的路上,他把两棵皂角树指给我看。一棵是雄性的,一棵是雌性的。他说,那是当年玄宗所建道观的唯一幸存物了。几年前,老子的那尊大理石像被搬到了西安的省博物馆。在那里,它成为省博物馆所有藏品中最令人难忘的藏品之一。

从骊山的西岭再向上爬一公里,我在老母殿又一次停了下来。老母殿是一座道观,里而供奉着女娲,或者叫老母——人类之母。女娲是伏羲的妹妹和妻子。据说伏羲发明了八卦,奠定了《易经》的基础。数千年前,在女娲和伏羲结婚以前,她—个人住在骊山上。为了自娱自乐,她用水和泥创造了人类。后来她又挽救了这个世界,使它免于毁灭。在两位神的战斗中,天被撞了—个大洞,她在骊山上建了一座炉子,炼彩石补天。补天剩下来的炼好的石头,就成为骊山热能的来源。每年的六月初六,人们仍然来这座道观礼拜老母。

在女娲殿里,我遇见了一位年轻的道姑和一位年轻的道士。他们都不太健谈,只会寻经摘句。在厨房里,还有一位道士在劈柴。我作了自我介绍,他告诉我,他叫陈世杰。原来他就是方丈。像他的两个弟子一样,开始的时候他也有些怀疑。但是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以后,他就把我领进他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屋里除了一张吊床、一只衣服箱子、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外,仅有的其他东西就是一串钥匙和他挂在墙上的帽子(帽顶中间有个洞,好让他的发髻从中穿出来)。帽子半掩着一个汉字,那是“剑”字。我问他老母,或者说女娲,与道教有什么关系。

陈:她代表着本体的无。我们都是她的孩子,一切事物都是从她的无中孕育出来的。靠她的力量,我们才有了天和地、太阳和月亮、一切事物。这是我的理解。这与其他道士的理解不同。他们的理解是从书本上来的。我告诉你的不一样。老母和女娲只是“无”的名字而已,时空和万物都是从这个无中出来的。一切事物都是从无——也就是女娲——中来的;一切事物又都要回归于无——也就是道。这是我的理解。

这还是我第一次把这一点告诉给人。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除非有事,否则我不喜欢说话。我知道有些道教师父到你们国家传道去了。但是他们的理解是建立在书本基础之上的。他们所教的,书上都有。他们不教来自于精神的东西。我所告诉你的来自于我自己的理解,不是来自于书本。

现在有很多人开始对修习道教禅定和瑜伽感兴趣。有很多书教人们这方面的内容。但是它们没有教给人们的是,这不是真正的道。在禅定和瑜伽中,你要经过一个个层次。但是道没有任何层次。很多人被书本、名相和神通误导了。他们才修了—会儿,就认为自己得道了。但是实际上他们没有。道没有名字。修道就意味着回归于无。

当人们努力去寻找道的时候,他们就失去了道。他们混淆了有和无。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只是修德[美德,精神力量]。德包括我们的精神、我们的心、我们的想法。真正的德会导致真正的道。但是大多数人修的不是真正的德。他们修炼的是神通和心念,于是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得道了。但是他们错了。修习真正的德就是要去掉所有的神通和念头,像一个婴儿一样,无看而看,无听而听,无知而知。首先你要修德,道自然就来了。

但是道是空的,它不可解说。人们来这里供奉代表着这个无的女娲,这不是迷信,这是修行的一个内容。当然啦,很多人来这儿是为了求女娲满什么愿的,这是迷信。但是来这里供养女娲不是迷信,它是为了提醒我们修德和无之道。

问:您是怎样开始对道教感兴趣的?

陈:我有一个哥哥,他对道教感兴趣。他没有师父,但是道教的书他一读就通。最后,他看破了红尘,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离开家。他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他让我照顾我们的父母、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说他第二天要离开,永远不回来了。

他走了以后,我照顾我们的父母,直到他们双双辞世;还有他的孩子,直到他们都长大成人。自从三十多年前他离开家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离家以前,他说,如果我想找他,他会在三座山中的一座。我已经去过其中的两座山找他。来年,我想去第三座。

我哥哥走的时候,他把他所有的道教书籍都留下来了。当时我还不认识字。但是逐渐地,我学会了认字。最后,我也成了道士。那才是七年前的事。但是自从我哥哥离家以后,我就一直在学道、修道。

陈道长是—个很少见的头脑清晰、心直口快的道士。他说完了想说的话,就要干杂活儿去了。我们道别,我继续去爬通往西岭顶峰的最后一道坡。在顶峰最北的山头上,有一个烽火台。古时候,国家有难的时候,国君们就会点燃烽火,召唤临近的诸侯来援助:夜里烧稻草,白天烧干狼粪。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传说。

周朝的时候,周幽王悬赏千金,赏给能使他的妻子褒姒王后一笑的人。一位官员建议点燃烽火,把所有的诸侯都骗到骊山来。幽王同意了。不久,诸侯率兵来了,这件事成了幽王和他妻子取乐的笑料。

两年后,即西元前771年,渭河平原受到戎狄的入侵,幽王再次点燃了烽火。这一次,一个人也没来。他被杀死在骊山别墅里,褒姒王后也被掳走了。这次事变以后,周朝的都城东迁到洛阳。

烽火台大约有十米高,我爬到顶上。但是山上岚气重重,看不了太远。我下山往回走。几分钟后,我走上一条岔路,它通向一条山谷,这条山谷把骊山的东岭和西岭隔开了。在谷底附近,我走过一座小桥,向对面的山坡爬去。山坡上有一栋建筑,看起来像一座农舍,结果却是石瓮寺的遗址。石瓮寺曾经被认为是骊山上风景最优美的地方,一度以日落时的景色而著名。

在院子里,我遇到两位上了年纪的女居士和一位尼师。与她的僧袍相比,尼师的脸显得那样地新鲜稚嫩,她的举止看起来依然像一个年轻女孩。她们邀我坐一坐,喝杯茶,于是我在院子中间的一只石凳上坐下来。桌子却是一块清代石碑的正面,石碑上记录着石瓮寺最后一次重修的过程和布施者的名字。

虽然照管这座寺庙的女居士挺清贫的,但是她们的茶壶却是宜兴大窑里出的紫砂茶壶,她们的茶也是著名的武夷山茶。它没有一点儿好乌龙的清香,却有一股浓烈的气味,这股气味受到一部分人的赞赏——他们为了明目清心,在坐禅前喝这种茶。我说它尝起来像“菩提达摩的眼皮”,那两位女居士大笑起来。我这样说的典故是,一千五百年前,菩提达摩为了防止坐禅时唾着,把眼皮割掉了。他的眼皮落地的地方,长出了第一批茶树。

女居士中的年长者告诉我,她曾经是一位比丘尼,但是被红卫兵逼迫还俗了。她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那位年轻的尼师,此时她正倚在院墙上,在春日的阳光下,为将要到来的冬天织一顶帽子。20世纪70年代中期,“文革”结束的时候,她回到了石瓮寺。最近的十五年,她一直住在这里。她说她的女儿是几个星期前,在西安大雁塔的一次集体仪式中落发的,正在等着找一座合适的寺庙长住。

喝了几杯茶以后,我们道别。我举步回到桥上,然后沿着山路往山谷下面走去。三十分钟后,在县城东边临淄博物馆附近,这条路到头了。我买了门票,走了进去。在中央展厅里,我突然发现自己站在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前。

两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佛荼毗以后,印度八个王国的国王为了争夺他的舍利,走到了战争的边缘。为了避免流血冲突,最终他们达成了一致:均分舍利。他们把自己分得的舍利安放在各自国家的舍利塔中。很多个世纪以来,塔中的舍利被进一步地分了又分。西元7世纪,当玄奘大师从印度回长安的时候,在他所带回的物品中,有500粒释迦牟尼佛的舍利。

1985年,在鸿门宴东北大约一公里处的一座砖窑附近,工人们掘出了一座石塔,里面装着那些舍利。那是西元7世纪末武则天太后放进去的。几百年后,当唐朝结束的时候,石塔和环绕着它的那座寺庙都消失在粟地和和玉米地下。自从它们重新被发现以后,那些舍利和装着舍利的那座小石塔,就一直放在临淄博物馆里展览。塔的四面分别是佛陀讲法、入涅槃、荼毗和国王们分请他的舍利的场景。

当一具普通的肉体被焚烧以后,剩下来的只有碎骨头片和灰烬。当一个修行人的遗体被焚烧以后,人们就会找到些像玻璃或瓷器一样的小石头。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到达中国以后,它们被放进两只小玻璃瓶中。这两只小玻璃瓶又被放进一只小金盒里,然后这只金盒又被放进一只镶着白银和珍珠的大盒子里,然后人们才把这只大盒子安放在那座小石塔里。这些舍利本身看起来就像小小的钻石。总共有几百颗。

那座塔、那两只盒子、两只小玻璃瓶中的一只,还有瓶中所装的东西,现在都在展厅中间的一只展箱里。当我凝视着这一切的时候,门卫一直在不停地告诫人们不要吐痰、不要吸烟。在周围所有的吐痰、吸烟和吵闹声中,我向觉者的金刚不坏之身鞠躬问讯,然后回销魂桥去了。路上,我想起了《金刚经》的一段经文:

“须菩提,于汝意云何,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所以者何?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 此帖被释迦真胜在2010-05-30 10:5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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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暮星之家
 

西安西南120公里处,有—片由花岗岩和松树构成的广阔区域,面积达5.4万公项,这就是太白山。西安官方告诉我,对外国人来说,即使带着向导,在太白山四处漫游也还是太危险了。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危险是指什么。但是即使他们让我去了,爬太白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史志上说,太白山上有很多登山者的残骸;曾经爬上过顶峰的中国人说,太白山比华山危险多了。不过,隐士们在太白山上已经住了几千年了,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在山上寻找幽居之地。在太白山比较著名的近代隐士中,有虚云老和尚,他在嘉五台入定之后,因“厌于酬答”,于1903年春,搬到了太白山。陕西省道教协会的会长告诉我说,他知道有两位道教隐士住在太白山上,其他的出家人说,他们还知道好几十位。

太白山海拔3767米,是终南山的最高峰。除了台湾的几座山峰以外,在太白山以东的中国其他地区,再没有比它更高的山峰了。它是中国为数不多的仍然生长着大片原始森林的山脉之一,它也是世界上拥有最重要、最丰富的植物群和动物群的山脉之一。科学家们把太白山称为“中国植物园”,并且已经成功地把顶峰和西侧的一大片区域宣布为自然保护区。植物学家们说,太白山上没有草,只有宝。

到目前为止,在太白山上发现的1700种植物中,有600多种具有医用价值。登山者在太白山的低坡上首先遇到的金钟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柏叶可以作止血药,种子可以作镇静剂。登山者向顶峰攀登的途中,会依次穿过华山松、楝树、白桦和冷杉等林带,最后,在顶峰附近,是矮小的蓝松、枇杷和杜鹃。所有这些植物,都能在采药人的背包里找到。

除了植物,太白山还以其动物而闻名。在山上,动物学家们已经发现了230种鸟类,其中包括一些珍稀品种,诸如不会飞的大鸨,金色的锦鸡和红冠的朱鹮(这种乌全世界过去只有四只,都在日本。最近,在太白山麓又发现了几对)。四十多种哺乳动物也在太白山安了家,其中包括大熊猫、扭角羚(长着螺旋形角的山羊)和金丝猴。

在西安,我与一位动物学家进行了交谈。他每年都要深入到终南山最偏僻的地方,去采集标本。最近几年,他去了太白山东南侧板房子附近的几个与世隔绝的山村。他说,直到现在,因为这一地区一直交通闭塞,结果导致村民们患有几种遗传性疾病。据他判断,一半的村民是低能儿,或者是有智力缺陷。

他说,太白山上的生活也是危险的。虎跑谷村有一家,儿子少了半边儿脸。那是被一头熊撕掉的。另外一头熊则咬掉了男孩父亲的半个屁股。在这位动物学家去这一家的前天晚上,男孩的母亲在厕所附近,用带铁尖的扁担,捅死了一头豹子。不过,主要的危险还不是熊或豹子,而是野猪。野猪常常成群活动,有时多达一百头。它们会把任何闯到它们路上的东西或人践踏得粉碎。但是,尽管有这些危险,村里的男人们还是只要有机会,就捕猎野猪。而村里的女人们仍然用野猪鬃梳头和装饰头发。

这位动物学家还告诉我,村民们怎样领着他和一支科学考察队,爬到太白山上,捕获了一对金丝猴。为了这对金丝猴,莫斯科给北京提供了两辆卡车和两笔奖学金。科学家们给了村民们一百块钱,大约相当于20美元,来完成这个任务。在整个秦岭海拔较高的枇杷林中,还能找到蓝脸金毛的金丝猴。这位动物学家描述了村民们怎样首先确定了金丝猴群在太白山顶峰附近的位置,然后匍匐前进,尽可能地接近金丝猴,之后突然开始猛敲锡制的平底锅。有几只金丝猴出于恐惧,就那么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被抓住了。

这位动物学家说,就他所知,进山是不受限制的,但是找一个向导是绝对必要的。他建议我要么加入他未来的某次考察活动,要么在板房子雇一个向导,我婉言谢绝了这两个建议。

“太白山”的意思是“大白山”,但是它还有其他的名字。在西元前第三个千年,它被称作“惇物”——大供应者。在西元前第二个千年,它被称作“大时山”。在西元前第一个千年期间,当早期的中国神话开始演变成哲学的时候,它被称作“太乙山”——创造万物的大神之山。在它所创造的万物当中,有它自己的白色岩峰,因此,在西元前第一个千年末,人们开始叫它“太白山”。

在早期的中国哲学中,白色是西方之色,也是暮星——太白金星之色。两千多年以前,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太白之精滴落到这座山上,变成了—块白色的岩石,这块岩石成了太白山的顶峰。(很显然,这个故事就是西元8世纪唐玄宗所做的那个梦的基础。)偶尔,当太白山没有被云雾掩盖之时,它的魁伟的白色身影,是眉县(古为“郡县”——译者注)以南最突出的风景。

眉县在顶峰以北四十公里处。尽管它离顶峰很近,可是古代的旅行者们却常常假道武功和周至二县,从东面上山。武功和周至在西安西面七十公里处。传统的路线是从武功和周至出发,向西南走到清湫村。清湫的遗址就在现在的槐芽镇南面。

清湫是原来的山神庙所在的地方。清湫南面大约十公里处的三宫池,是昔日进山的入口。过去农历七月,人们常常到这里来祈雨。农历七月也是全年中惟一的月份——在这个月份里,凡夫俗子才敢斗胆去爬太白山麓的小山。在《郿县志》中,一位爬过这些小山的清朝官员(李柏)留下了这样的记述:

“其登之也,始旁溪以穿林,继攀萝于鸟道、枯搓横续其断岸,石栈勾折于危岛,其险也如此。及登绝顶,万缘俱空。日瘦月小,星寒云低。远眺东南,天山一色。眺瞰北渭,渺然一带。五将、九嵕,俱为培塿,其高也如此。

群山环卫,如星拱极,区其形状,有欹者、侧者、偻而探者、蹙黛倚者,似龙盘者、虎踞者、似凤鸾翼者,堆似牛首者,并峙似熊耳者,有鸣声镗鞳似石钟者,有峰崖相等似楚山九嶷、齐山七十二峰者,其山形之异也如此。

或阿香轰于涧底,或长虹勒乎山腰,或狂飙乍逝,板屋有秋叶之危;或雾锁大壑,白昼有下舂之实。兼以晴雨倏忽,挥霍万状者,其气象之变有如此。”

《郿县志》中还记载了另一位旅行家、17世纪的官员贾鉝对太白山的印象:

“余入山,见景之奇者,若宋元之图画,开阖反侧,变态万状。见径之险者,若羊肠、鸟脊,进退一线,极人境之幻矣。

陈仲醇云:‘世之游山,不过七尺筇与一两屐。必士大夫有驺从、糇粮之资而后可’。若余之入太白,则既难假于舆儓,亦莫资筇屐。

遇水不测其深,掷足石齿而跳跃之,少错则坠矣。遇土不计其泞,入足而随出之,少缓则陷矣。壁立数仞之峰,或蚁缘以上;建瓴千尺之阪,或蛇伏以下,不知其身之捷于猿猱,而勇于贲育者。”

□贾鉝文見附录。

贾鉝的介绍之后,还有详细的描述。它成了爬山的标准记述,甚至被刻在石头上,以利益子孙后代。虽然我没有去接近太白山的任何地方,但是我从一位在太白山上住了几十年的道士那里,了解到了太白山的路径情况。这位道士熟知通向山顶的每一条路——它们共有四条,两条在南,两条在北。

南面的两条路,一条从西南上来,经过自然保护区附近;另一条从东南上来,从黑河沿岸开头。北面的两条路,分别从鹰头村(音译)和塘峪村(音译)开始,然后在太白山北坡的半山腰处会合。在那里,从黑河上来的那条路,也汇入其中。大部分游客走北面的两条路:从眉县来的人走鹰头那条路,从周至来的人走塘峪那条路。不管走哪一条路,要到顶峰,人是九十公里,鸟儿是二十五公里。

还有,这些路并不总是开放的。甚至山上的大道观,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荒凉的。农历六月份,太白山一带的所有出家人都在顶峰聚会。会面之后,他们又重新分散到点缀着山路的十一座道观中——“文革”前有三十七座。

告诉我有关太白山的事情的那位道士说,要到顶峰,得爬四天。除非盛夏,否则几乎没有人去爬太白山。盛夏的时候,道观是开放的,可以提供简单的食宿。他说,大部分登山者都在七月末和八月中旬之间上来。否则,太白山上太冷。不过采药的人和香客意志却坚定得多。从四月直到十月,在通向顶峰的山路上,都能够发现他们采集草药和汲取太白山上湖泊里的神水的身影。在贾鉝的记述中,他解释说:“……其神异同,而不令人久憩其傍。久则雷电即至,名为行法。……诸池皆神所司,土人敬礼。”

这些湖泊除了是神灵和水龙的家之外,它们还蕴藏着其他的秘密。首先,围绕着顶峰,它们形成了一串由六个圆形山谷组成的项链,海拔高达3500多米,这使得它们成为中国最高的高山湖泊,离天只有一口气那么远。它们是在一万二千年前,最后一次(第四纪)冰川时期形成的。其中最大的那个湖泊真是深不可测。那位道士告诉我,1956年,两位苏联潜水夫携带着某种水下呼吸设备,试图潜到最大的那个湖泊的湖底。几分钟后,其中的一个人回到水面上,气喘吁吁的;另外一个回来得晚多了,死了。那位道士说,他看起来像一根冰棒。

是太白山的水促使贾鉝这样开始他的记述的:“及山,舍骑而徒,三里,至三宫池,池清澈。凡祷雨,必取水设坛中,山高不可到,多汲是池焉。”西元11世纪,苏东坡曾经是这一带的地方官。一场早灾使得他参拜了太白山的山神庙。后来,他写下了一首五百言的长诗,其中有这样的四句:

“平生闻太白,

一见驻行驺。

鼓角谁能试,

风雷果致不。”

苏东坡所提到的是太白山更为著名的一个特征。根据着于西元4世纪的《水经注》的记载:“山下军行,不得鼓角。鼓角则疾风雨至。”当苏东坡参拜山神庙的时候,他一定召集了当地的民兵。他说,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3天大雨如注。

李白是太白山所偏爱的另—位诗人。李白出生以前,他母亲梦见暮星使她受孕了,于是为了纪念李白天上的父亲,母亲便给儿子取字曰“太白”。因此对李白来说,去探望他的石头兄弟,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西上太白峰,

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

为我开天关。

愿乘泠风去,

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

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

何时复更还。

李白是一位道教徒。虽然佛教徒也来这里隐居,但是太白山始终是一座道教名山。像其他的山一样,关于第一批选择太白山作为隐居地的隐士,没有任何历史记载。道教徒们说,老子曾经在此逗留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采集云母和长生不死药的其他配料,然后才通过散关消失了。但是即使老子确实曾经来过这座山,他也从来没有被列入过太白山的隐居者的名单。

与太白山有关的第一位隐士是鬼谷。西元前4世纪,他曾经住在这里。尽管鬼谷喜欢隐姓埋名,但是他的两位学生苏秦和张仪,却因为在战国时代提出“连横”、“合纵”的政策而蜚声一时。结果,鬼谷就被公认为是吸收了当时各家思想的法家的祖师。鬼谷本身是一位道教徒,据说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太白山上有一座悬崖,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唐朝的时候,有人撰写了一部道教经典,署上了他的名字,这就是《鬼谷子》。

从太白山早期名字的神话基础来看,几千年来,它必定一直是宗教仪式和宗教修行的圣地。但是历史上最早提及太白山上的庙宇,则在仅仅两千年前。那时候,有人为了纪念谷春,于西元前一世纪歉收的年份里,修建了一座山神庙。

谷春是汉成帝宫廷中的一个小官,他也是道教瑜伽的修行者。他死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的。因此当他下葬的时候,他的家人拒绝钉上棺材盖。3年后,他突然出现在他生前所在的村庄的大门顶上,坐在那里。当他的家人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他们打开谷春的棺材,结果只看到了他的衣服。在大门顶上过了3夜以后,他拒绝了家人要求他回家的恳求,然后消失了。后来,人们又发现他重新出现在长安城一个主要城门的顶上。但是3天后,他又一次离开了。历史记载上说,他最后出现在太白山上。因此后来有人为了纪念他,就在顶峰上修建了一座道观。

不过,太白山最著名的隐士却是另一位道教徒——孙思邈。西元7世纪上半期,孙思邈第一次来到这里,把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在太白山上采集药草,完善他的医学知识,以及修道。尽管有几位皇帝召请他做官廷里的高官,但是他更愿意专心致志于道教修行和医学实践。他说,不管病人的社会地位或社会关系怎么样,医生应该给所有的人治病。他在老百姓当中赢得了崇高的声望,被人们尊为“药王”。直到今天,他仍然是中国最伟大的医生之—,也是中国第一位营养学家。

孙思邈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两部著作:一部总结了他所在的时代以前的药方(《千金要方》),另外一部则收集了他自己的杰出贡献(《千金翼方》)。在《千金翼方》中,他记载了用海藻和鹿茸治疗甲状腺肿大,牛肝和羊肝治疗夜盲症,杏仁、谷白皮和蜀椒治脚气等治疗方法。

作为中国一座主要的道教修行中心,太白山的重要性,最终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得到了承认。那个时候,道教作者司马承祯补充了十大洞天的遗漏,把太白山列在三十六小洞天的第一座——在这些洞天里,人们能够找到或者炼制长生不死药。大约在太白山被列入道教名山名单的同时,在李白的古风系列中,他写下了这首诗:

太白何苍苍,

星辰上森列。

去天三百里,

邈尔与世绝。

中有绿发翁,

披云卧松雪。

不笑亦不语,

冥栖在岩穴。

我来逢真人,

长跪问宝诀。

粲然启玉齿,

授以炼药说。

铭骨传其语,

竦身以电灭。

仰望不可及,

苍然五情热。

吾将营丹砂,

永与世人别。

太白山不仅是想成仙的道教徒的家,它也是儒家隐士的家。中国隐士传统的一个循环论题是,与其说隐居意味着放弃社会,还不如说它意味着放弃贪欲。作为一个原则,隐士们首先通过改造自己,进而寻求改造社会,因此他们中的很多人来太白山是为了冷却自己的热情的。

早在西元l世纪末,儒家隐士就已经出现在太白山麓。这段时期,选择隐士茅篷而放弃宫廷职位的学者的数目大量增长。学者们不再仅限于掌握通常的一两部儒家典籍,而是对接受更广泛的教育产生了兴趣。

这第一批汉代学者学到了有关大部分主要典籍相关的广博精深的知识,挚恂就是这批学者中的一位。他吸引了十多位弟子,到太白山的隐居地跟他学习。其中一位弟子叫马融,他的才华使他很快成为挚恂最喜爱的弟子。后来,马融娶了挚恂的女儿,在太白山上创建了自己的学院。西元166年,马融去世的时候,他被公认为是儒、道两家典籍注释者中的泰斗。有一千多人宣称马融是自己的老师。

来太白山跟马融学习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郑玄。虽然郑玄曾经师从当时很多著名的先生,但是他还是没有马上被马融所接受。他被迫在附近搭了一座小茅篷,并通过马融的其他弟子,间接地接受指导。有—次,马融在解决一个涉及天体运动的问题时,遇到了麻烦,他的一位弟子说,郑玄能解决这个问题。郑玄迅速地解出了答案,最后被接纳加入马融的核心圈子。跟马融学习了几年以后,郑玄离开了太白山,到长安开办了自己的学院。在那里,作为经典的注释者,他的声望最终超过了自己的老师。当他淮备离开太白山的时候,马融抓着他的手说:“大道随你东去了,为它而尽你所能吧。”

不管郑玄做了什么,都是不够的。儒家对于世界和人类在其中的位置的解释,很快就被道教和佛教所淹没了。但是将近一千年后,儒家最终重新赢得了领先地位,太白山再度成为儒家隐士的一个中心。张载就是这一时期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他出生于太白山北面的眉县,后来又隐居到太白山麓。像汉朝的挚恂、马融和郑玄所做的一样,他创建了宋代最著名的学院之一。在太白山的山影里,张载发展出了儒家第一套伟大的玄学体系,这个体系是建立在下面这个理论的基础之一上的:我们的物质世界只不过是气的短暂聚合,气分散之后,又组合和重新组合,处于不停的变化之中。为了与他的儒家隐士的角色保持一致,他又把这个理论应用到了人际关系山面:我们都是由同样的气所构成的,所以应该待人如己。

在太白山上,我们看到了隐士传统和它的解决方式中所凸现的一个主要矛盾:修道的人无法脱离人群,然而为了找到道,他们又必须远离社会隐居——至少是暂时的,以进行自我修炼和制心一境。如果对于学者来说,这是正确的,那么对于出家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在很多出家人求道的过程中,他们因住在暮星之家——中国最纯净的气所聚集的地方,而大受激励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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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访王维不遇
 

在中国古代,选择隐居生活并不总是意味着艰苦的生活。除了宗教苦行者和正直的穷人之外,还有一些富有的隐士,他们的艺术感受力促使他们走出城市,走进附近的山里。住在离长安一日行程之内的清贫的终南山隐士们,偶尔会发现,他们正在与中国最有教养的人分享自己的茅篷——为了寻求宁静和安慰,这些人也转向了终南山。

那些走世间成功道路的人,虽然也能得到快乐和荣誉,但是总有一些人中途转了方向:厌倦了宫廷生活的贵族,没能通过考试的未来的官员,不愿意放弃自己原则的学者,精疲力竭的官僚,遭到放逐的大臣,比刽手手抢先一步的罪犯,等等。在每一个朝代,那些有教养的隐士的住宅,都散见于乡村各地。在那里,它们的主人花费时间去学习遗忘。

有时候,这些有教养的隐士把他们原来在城市所享受的豪华,也带到乡村的家里来了。但是一般情况下,他们更愿意(或者被迫)把豪华置之脑后,而去追求俭朴生活的快乐。这样的人在中国的山里生活了几千年了。尽管他们在乡村所逗留的时间,从短暂的拜访到终身的居留不等,但是在盛衰之时,他们的存在会变得格外地引人注目。

在《中国诗歌的伟大时代:盛唐》(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the High Tang)—书中,史蒂芬·欧文解释说:“西元8世纪,在高官和隐士之间,开始真正出现了一种特殊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在整个传统的中华文明的余下的很多个世纪中,以多种形式得到了延续。”(第27页)实际上那个时候,这种关系已经很古老了。但是8世纪的时候,这种关系确实出现了一个新的变化,那就是有意识地把隐居在乡村作为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手段。唐朝的时候,这种吸引朝廷注意、从而弄到一个官位的方法变得如此流行,以致于人们称它为“终南捷径”。8世纪期间,终南山上的茅篷和别墅,大概比此前或此后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多。看起来似乎每一位重要人物,以及每一位想成为重要人物的人,都有一座终南别墅。

在这些隐居在终南山的有教养的隐士中,有一个人不是在寻求通向都城的捷径,这个人就是王维。王维选择了终南山作为出世的捷径,而不是入世。就是在这里,在辋川别墅的相对的隐居生活中,他把生活和艺术用这样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方式融合到了一起,以致于创造了一种标准,从那以后,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一直受到这个标准的吸引。王维是位无与伦比的有教养的隐士。他认真地对待自己的隐居生活,把隐居变成了艺术,又把艺术融入了隐居生活。

西元699年,王维出生在太原的南面——太原是今天中国北方省份山西的省城——出生在帝国最有权势的两大家族中。他的童年时代都花在为一份与他的家庭背景相适应的职业做准备上面了。唐史说,九岁的时候,他开始写诗。西元761年,王维去世了,时年六十二岁。他被唐太宗誉为当时最伟大的诗人——而当时是中国历史上诗歌艺术的鼎盛期。随后第二年,李白也去世了,时年六十一岁。八年后,杜甫也与世长辞,年仅五十八岁。

在王维去世以后的很多个世纪里,他的诗名并没有衰减,虽然他不再排在李白和杜甫的前面。这很难说是一种轻视。王维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诗人,而认为自己是一位艺术家。而作为—位艺术家,他是无与伦比的。诗歌只是他所擅长的几项艺术中的一项而已。他也精通音乐。关于他的音乐才能的故事有很多:有一次,一只箫由于无法承受为他的琵琶伴奏的张力而崩裂了;还有一次,人们把一幅壁画指给他看,上面画着一队乐人,他能够说出壁画上正在演奏的是哪一首曲子的哪个音符。实际上,王维年仅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大唐帝国的最高学位,他的第一个官职是在朝廷的音乐机构里作太乐丞。但是他的音乐才能比不上他的诗歌,而他的诗歌又比不上他的绘画。他告诉我们:

“宿世谬词客,

前身应画师。”

十九岁的时候,他恢复了自己前生的爱好。尽管王维的画作没有保存下来,但是有几幅早期的摹本,为他的绘画才能提供了充足的证据。宋朝诗人苏东坡称他为“中国惟一真正伟大的山水画家。”明代书法家董其昌总结了他的同事们的评价:“右丞以前作者,无所不工,独山水神情传写,犹隔一尘。”

在长安,王维为孟浩然这样的诗人朋友画肖像,也画古代的佛教人物,诸如维摩诘等——维摩诘的名字他取来作了名及字。但是他厌倦了朝廷里的生活,尤其是在经历了几段时期的流放之后。因为政治过错,他先是被流放到山东,后来又被流放到西北边境。四十岁生日以后的某个时间,他买下了初唐诗人宋之问昔日的乡村别墅,它坐落在长安东南六十公里处的辋川岸边。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他经常回到都城,以维持从政的表像。最后,他做到了副丞相的位置。但是他却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呆在乡间别墅里,致力于山水画和诗歌的创作。经常与王维会面的朋友中,有一位叫裴迪。为了给他的著名画作《辋川图》配诗,与裴迪一起创作了一系列诗歌,描写了他的隐居地附近的风光。

当王维接近老年的时候,他对佛教的兴趣越来越多地主宰了他的生活。他花很多时间坐禅。同时代的人说,他越来越像自己过去所画的那些瘦骨嶙峋的隐士中的一位了。在他去世以前的很长时间里,他似乎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一幅画作或诗作中了:

中岁颇好道,

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

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

谈笑无还期。

我去台湾之后不久,就开始读王维的诗。我在一座佛寺里住了两年,每天我都要去爬佛寺后面的小山。爬山的时候,我就背王维的诗。我喜欢它们所唤起的心境。每记了一首之后,我就会坐下来,在一座坟墓上打坐。从那里,从山的边缘望出去,能够看到台北这座飘浮着的城市。有一天,当我正想放腿子时,我发现一条有花纹的环蛇正盘在我旁边——环蛇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蛇的一种。我极其缓慢地站起来——从那以后,在我呆在那座佛寺的余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背过任何王维的诗。不过,我对于这个人的兴趣却一直保持着。十五年后,当史蒂芬和我来中国寻找隐士的时候,我想起了王维。

我在香港买的一本书上说,在王维昔日的隐居地,他手植的一棵银杏树仍然活得很好。一个阴雨天,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干的,我们决定去看看王维的树。我们雇了一辆车,沿着灞河向东南开去。五十公里后,我们在蓝田掉头向南,然后沿着辋川穿过终南山的一个山口。昔日当王维去辋川别墅的时候,他要在这里下车,然后剩下的路都坐船。过去这里没有山路,更不要说大路了。直到20世纪50年代,政府才在山谷的东部边缘炸出了—条路。

半路上,一道滑坡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工人们说,他们希望几天内能把这条路清理出来。我手脚并用,爬上那道滑坡,停下来去看一些蓝色的雏菊——原来它们是我的老朋友了。在我在台湾的家附近的路边,我的妻子常常摘它们的叶子作晚餐。我很惊讶在这么远的北方看到了它们。在滑坡的另一面,史蒂芬和我与六个当地人一起,坐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当我们把小汽车和滑坡甩在后面的时候,山谷很快变得开阔起来,四周环绕着云雾缭绕的青翠的山峰。其他的乘客在阎村和官上村下车了。在官上村的东面,我找了找孟城坳,它是宋之问原来的居处,也是王维初次来这儿所住的地方。他的关于辋川的组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是这个地方现在是辋川高中的家了。我们继续向东南行去。

过了白鸦坪村,路分岔了。右边的那条路通向王维的银杏树和他昔日的鹿苑隐居处,距此地大概还有一公里左右。司机却建议我们往左走,先去看看一个山洞,从那里,我们可以饱览这一带的风光。

我们经过了一个检查点。但是天正在下雨,负责的人肯定躲在里面了。几分钟后,我注意到一辆警车远远地尾随在后面。我们继续往前走。大路变成了土路,土路变成了岩石,当岩石变成了鹅卵石的时候,我们下了车,开始爬山。

几分钟后,我们爬到了一个平台上,从那里可以俯瞰周围的群山。一位管理人员从一间小房子里走出来,为我们打开了观音洞的大门的锁。观音洞里有普通的钟乳石和石笋,造型像大悲观世音菩萨。我们更喜欢洞外的风光,于是站在平台上,看着那些山峰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就仿佛王维的画卷被展开在我们面前,一会儿一景……

当毛毛细雨开始变成大雨的时候,我们下山住回走。透过乌云的缝隙,我注意到几个员警站在我们的三轮车旁边。我让史蒂芬换了胶卷,把曝了光的胶卷塞进他的袜子里。当我们来到大路上的时候,员警通知我们,我们被捕了。他们一直把我们“护送”到那道滑坡处。在那里,我们被押上了另外一辆警车。它一路鸣着警笛,拉着我们回到了西安外事局的所在地。在那里,我们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尽管我们没能去到那么远,但是王维当年在他的鹿苑隐居地手植的那棵银杏树,现在在一家核工厂里。很显然,杜甫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何为西庄王给事,

柴门空闭锁松筠?
[ 此帖被释迦真胜在2010-05-31 11:28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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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道入尘
 

在《楞伽经》中,佛陀说:“悲生于智”。在过去的五千年里,中国寻求智慧的个体们——不管他们把它称之为“法”还是“道”——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它,有时候,他们在山里发现了它。但是迟早,智慧会生起慈悲。迟早,道会来到世间。

把道带入世间的佛教徒被称作菩萨。道教徒被称作神仙。他们自己也承认,很少有道教徒能修炼到那一步。但是有些人确实成仙了,尽管他们总是很难找到——只有那些确实不与其他人住在一起的人,才能成仙。如果他们不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而飞到仙岛上去,那么他们通常都住在大山里、沙漠里和沼泽间。但是他们也喜欢去有人烟的地方的佛寺、市场和酒店:他们来人世间寻找可以授之以道的人。

在长安,或者说西安,在过去的一千年里,神仙们的聚会地点一直是八仙宫。它建于西元11世纪,是在一座早期的道观的旧址上建的。8世纪的时候,在一家酒店里,吕洞宾遇见了神仙汉钟离。八仙宫就在这座酒店附近。

吕洞宾和汉钟离是一个隐士群体的创始成员。13世纪的时候,这个群体以“八仙”而闻名。几百年前,诗人李白和杜甫在“饮中八仙“之列。提到这种八位圣人的组合,要追溯到很早以前。但是这些早期的群体,没有一个能像吕洞宾和汉钟离所在的八仙群体这样,激起人们的热情,更不要说尊敬了。当然,道教所承认的神仙有成百上千位,正像佛教所承认的菩萨有成百上千位一样。为什么这八个人得到特殊的青睐,原因不得而知。当初是谁选择了他们,也不知道。除了修道以外,他们惟一的共同点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终南山修道。

尽管这个群体的成员不时地有所变化,但是“八”的选择却不会变。很显然,这是要给《易经》中的八卦赋予人的形式。据说这样一来,八仙就代表着不同的阴阳关系的组合,诸如第一和最后、年老和年轻、男性和女性、美丽和丑陋等等。

八仙中的第一位是汉钟离。他常常被画成手持一把扇子,坦腹迎风。顾名思义,他出生于西元1世纪的汉朝。他是一位将军,被派去跟藏人打仗——其时强人已经入侵到都城西面的渭河平原上。他被打败了,耻辱地逃进了附近的终南山里。在那里,他遇见了几位道长,他们把长生不死的秘诀传授给了他。八百年后,他又把这些秘诀传授给了吕洞宾,其中包括八段锦——为了促进气的循环,直到今天,人们还在练习它。

八仙中的最后一位是曹国舅。他常常手持一对阴阳板,上有皇家标志。他是宋代曹太后的弟弟,据说宋仁宗给了曹国舅这对阴阳板,以确保他得到广泛的布施和尊敬。有一天,汉钟离和吕洞宾发现曹国舅在终南山里坐禅。他们问他在修什么,曹国舅说他在修道。他们问他道在哪里,曹国舅指指天。他们问他天在哪里,曹国舅指指心。两位神仙大笑起来,恭喜曹国舅对道的理解,并邀请他加入到他们当中。

八仙中最老的成员是张果老,他手持一只名叫“鱼鼓”的竹筒,常常倒骑一头白驴,这头驴能够日行千里,它也能够被像一张纸一样地卷起来,以后往它身上喷水,它就能活过来。尽管两部唐史中关于张果老的传记,都说他出生于8世纪,但是也有人说,张果老曾是混沌初开时的一只白蝙蝠,这样一来,他就成为八仙中资格最老的成员。

八仙中最年轻的成员是韩湘子。他是9世纪时的学者兼诗人韩愈的侄子。一般情况下,他被画成是手执一只箫。他因为无心从政而遭到叔叔的批评。韩湘子写了一首诗作为答复,描述了他在终南山隐居生活的快乐——他靠露珠、彩云和研碎的珍珠粉过活。但是直到后来他显示神通,使牡丹在冬季里开花,才最终使他叔叔确信,他决意要修道,而不是当官。

吕洞宾是八仙里最受人欢迎的一位,已经成为几门艺术和手工艺行业的祖师爷——其中包括文学。为了显示阳刚之气,他常常背悬一口宝剑,手执一把拂尘。这把宝剑能使他隐身,帮助他斩断烦恼。拂尘代表权威和师父的身份。

8世纪的时候,在长安的一家酒店里,吕洞宾遇见了汉钟离。他睡着了,目睹自己过完了世间的一生,经历了成功和失败、欢乐和悲伤。(13世纪的时候,他的梦被写成了不朽的戏剧,剧名为《黄粱梦》。)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向汉钟离请教怎样才能超越生命的短暂。汉钟离教他修道,于是吕洞宾就去隐居了。先是在终南山里,后来在中条山,最后他也成仙了。除了向这个杰出的团体的其他成员传道以外,吕洞宾还留下了几部专着,其中一部已经被译成英文,英文译名为《金花之谜》(Secret of  the Golden Flower)。为了觉悟世人,他还写了—些简单的诗,其中的几十首(应为几百首,但是下面的这首诗并非出自《全唐诗》——译者注)被收在《全唐诗》里:

我有松风卖,

世人买得无?

三万两黄金,

与尔一葫芦。

八仙中惟一的女性成员是何仙姑。她手持一茎荷叶,有时候是一朵灵芝。她是广东人,也是八仙中惟一的一位南方人。她拒绝嫁人,孤身一人在大山里漫游,靠采集野果和野菜来赡养她的母亲。最后,她不再去任何靠近人烟的地方,学会了以服食云母为生。这使得她身轻如燕,能够像鸟儿一样飞过山脊。有一天,她遇见了吕洞宾,从他那里得到了仙桃。

蓝采和是八仙中最俊秀的成员,有时候被画成一个女孩。他的最早的传记出现在宋朝。传记中说,他出生于此前早些时候,大概是在9或10世纪。他走街串巷,四处卖花。敲打着两只大拍板,唱着关于神仙的歌儿。他只穿一只鞋子,穿的衣服永远不合季节。

最后,八仙中最丑的成员是铁拐李。铁拐李住在终南山的时候,学会了连续数日离开身体。一次他漫游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己经被弟子烧掉了——弟子以为他死了。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具刚死的跛脚乞丐的尸体,并用它作了自己的身体。从那以后,他就拄着铁拐,蹒跚而行。

我们被员警拘留的前一天,史蒂芬和我去了昔日八仙会面的那座道观——也许现在还在会面。它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在两安东门东北大约五百米处。不过这座道观已经等到了好日子。占据了整个主院的一个工厂最近才被拆除了。很显然,政府认为这座道观有旅游潜力,于是拨了一部分资金,做了—些修缮工作。在院基的后面、我们参观了最近才修复的两座大殿,一座供奉着八仙,一座供奉着斗姥。

在一座修复了的大殿里,史蒂芬和我加入到其他游客的队伍当中:上香,许愿,抽签。签是竹子做的,上面写着数字。我抽到了“2”、于是走向附近的一个视窗。在那里,我为我的命运付了五分钱。签文是这样的:“那些隐藏着的人,终有一天会大放异彩。”

我向一群道士走去。其中的一个人原来是方丈。我告诉他我正在寻找隐士,他说我的命运决定了我注定会成功。几个月前,史蒂芬和我参访了湖北武当山上的道观。在那里,我们听说了有关600岁的老道长住在神农架的深山里的事儿。我问这位方丈,终南山里有没有这么老的师父。他说,他从采草药的人那里,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是他自己所遇到过的人,从来没有超过150岁的。他问我史蒂芬多大了。

我们在中国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史蒂芬多大了。他们—瞥见他的胡子,就确信他一定很老了。我笑了,说史蒂芬500岁了,说他来中国就是为了找比他更老的人的。这句话在道观里掀起了一个冲击波,眨眼之间,这里所有的道士都聚拢过来了。我试图挽回损失,告诉他们,我只是在开玩笑,史蒂芬是一个不到50岁的胡子。这句话使得众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所以,你们可不要跟道士开关于年龄的玩笑。

一个星期后,我们又回到八仙宫。西安外事局让我们在风里转了三天之后,终于认为,我们太蠢了,当不了间谍,并把护照还给了我们。

当我们重新踏进八仙宫的时候,我垂头看着自己的肩膀。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个人对我们获准回来有足够的戒心。一般情况下,不管史蒂芬和我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吸引一大群人;可是这一次、当我们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的时候,就好像我们已经变成了隐身人。一位中间人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次采访,采访这座道观里的一位常任道士。我们到了东厢杨道长的房间,根本没有人注意我们。我敲敲门,一个声音说“进来”。我们进去了,我关上门,以确保我们不会受到干扰。

本来杨道长一直在坐禅,可是放下腿他也并不觉得烦恼。在他所坐的床的那一头,有一顶蚊帐。靠近另一头是他弟子的床——他那一天不在。仅有的家当是两只装衣服和杂物的大木箱,两张木桌,还有两把折叠椅。我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杨道长他多大了。他说他才七十二岁,还一点儿都不老。他说他出家将近50年了。我向他请教关于修道的事情。

杨:修道就像当胎儿。当我们在母亲体内的时候,我们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只是我们自己的感觉,我们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的体内,也不知道她是谁。当我们能够看和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出生了。修道也是如此。当我们最终明白道的时候,我们的修行已经结束了。但是首先我们必须花很长时间修行。不过我们所修的并不是这个肉体。老子所谈的不是这个身体。我们的肉体不是我们的真身。我们的真身在假身里面,就像胎儿在母亲体内—样。我们的母亲就是我们的假身。除非我们把假身弃置一旁,否则真身就不会出来。

问:修道的人看起来与众不同吗?

杨:也是也不是。几年前,我在楼观台遇见一位老道长。他也姓杨,每天只吃一顿饭,这一点与众不同。那时候,楼观台住着一百多位道士,他是惟一一位每天只吃一顿饭的。除了早餐固定以外,他没有时间表。什么时候想睡觉就睡觉。不睡觉的时候,他就劳动。他比其他的人精力更旺盛,但是除此以外,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几年后,楼观台发生了一些变化,人们在争夺领导权,他被大众推举接任了方丈。大约一年以后,我又见到了他,当时他是来八仙官开会的。他完全变了。他的眼睛看起来不一样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突然之间,他的举止就像一个已经得了道的人。但是以前他从来没有显示过自己的这一面,因为那时候他的责任不一样。

问:您为什么决定致力于修道?

杨:我出家的原因是想学习。当我长大的时候,我没有机会上学。我家太穷了。可是农活儿不忙的时候,我的堂兄们就可以去上学。但是我父亲说上学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我还是想学点什么。当我快二十岁的时候,我哥哥答应让我上学。我学了三四年,但是没学到多少东西,只够看故事的。直到我出家当了道士,我才真正学会阅读。从那时起,学习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它并不像我想像得那么容易,它就像风过耳。于是我决定最好把精力集中在修行上,而不是学习上。不过这么多年来,只要有时间,我就读书。

解放后,不准我们再读老书了。但是我还是想办法搞到了不少道教的书,我把重要的都藏起来了。然后“文革”来了,他们开始烧书抓人。那个时候,我很清楚书里写的是什么。所以当红只兵来了的时候,要求我们把自己的书上交,我就拿出了一整箱子书,包括我自己写的东西。我让他们把他们想要的书拿走,把剩下的给我留下来。他们把所有的书都搬进了厨房,烧掉了。

问:多可惜啊。当时您难过吗?

杨:不怎么难过。这只不过是一种变化而已。此外,“文革”后,我又收集到了一大箱子书,几乎每天我都可以阅读一会儿。之后大约七年前,我失明了,跟我所有的书再见了。

问:您的眼睛怎么啦?

杨:道教修行有时候挺危险的。我做错了一件事,它们就像蜡烛一样,熄灭了。

问:您最喜欢哪些道教经典?

杨:当然是《道德经》。解放后,人们对《道德经》批判得不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也同意,《道德经》是道藏中最深奥的书。大部分道教书籍,你一看就能分辨出它们是深还是浅,但是《道德经》不行。《道德经》是只给有大智慧的人看的,它不是给普通人看的。它是第一部道教经典,之后出现了《黄帝阴符经》。在解释道教哲学和修行的本质方面,《黄帝阴符经》甚至比《道德经》还简明扼要。

但是所有道教经典中最重要、最珍贵的则是玉皇大帝的《心印经》,它也是《皇经》最核心的部分,我们上早晚课的时候都用它,它是玉皇大帝传出来的教义。它讲的不是外面的事情。它解释说,我们都是小宇宙,我们的体内都有太阳、月亮、星星和宇宙。它讲我们怎样用气来滋养和保护我们的肉体,以及怎样聚气来修出一个长生不死之体。如果我们的气只来源于外部,我们很容易就精疲力尽了。它教我们怎样去修炼内气。修道不容易,有些人一辈子都在修道,却没有成功。关键是要聚气。一旦你能把气聚到一起,你的智慧自然而然就会生起,容易得就像生火、下雨一样。

问:在学习道教方面,您觉得书有用吗?

杨:书就像食物。它们能填饱我们的肚子,却不能填饱我们的心。如果我们不明白什么东西,我们可以买一本书,对它进行了解。从书中我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是读完以后,我们会发现,书本所讲的与现实是不同的。

现在很多讲爱情的书,一些道士读了这些书,就决定还俗、结婚生子。但是爱情是变化的,它会变得毫无意义。书能蒙蔽人,修行要花时间,花了很多年修道,然后还俗了,只等着失望,这是一个耻辱,再重新修行可就难了。

如果你想修道,你就必须做好受苦的准备。除非你生来条件很优越,否则你就要受苦。但是从苦中会得到乐,这就像钱,钱来得容易,去得就容易。如果你不得不为钱而劳作,钱就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你不会浪费它。修道也是如此,如果你生在一个优裕的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就容易多了。如果你没有,你就必须有更大的毅力。但是悟道要花很长的时间,要成功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毅力。修道的人很多,多如牛毛,但是成功要时间,真修道的人是非常少的,成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问:在修行方面,您觉得佛教和道教之间有什么区别?

杨:佛教徒和道教徒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只是做着不同的梦而已。从本质上来讲,佛教和道教是一样的。佛经和道藏讲的是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道教强调命,而佛教则强调性。但是真正修行的人是性命双修的。在实修方面,佛教在某种程度上比道教要好一些。虽然道教徒们谈修心,但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方面。他们常常会有一段困难时期。在压制骄傲的感觉方面,这一时期对他们而言,更加困难。但是不管修佛还是修道,要成功都是很困难的。

问:在最近的几十年里,道教变化了吗?

杨:道永远不变。我们的吃芽变化了,但是道没有变。科学和社会进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们吃得比以前好,但是道教还是原来的旧老子。

问:您能通过教人修道来养活自己吗?

杨(哈哈大笑):这就像做豆腐。如果一个豆腐师父决定把花了他很多年时间才学到的东西教给一个弟子,他怎么能算清带一个弟子要花多少钱呢?传道是不计价钱的。

也许确实是不计价钱的,但是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是向杨道长和终南山里的隐士们道别的时候了,也是为此向中国道别的时候了。

在西安的最后一天,我去给儿子买些邮票。邮票专卖店在柏树林路的路尾,离西安南门不远。我略过了清朝的邮票和“文革”的邮票,买了—串邮票,上面是花卉和古代著名的美女。然后我回到柏树林路上。我还没有走出一百米,就在此时,我注意到右首有一个手写的小标志:卧龙寺。我读过关于卧龙寺的资料。清朝末年,虚云老和尚搬到嘉五台以前,曾经在这里住过。我听说它已经被红卫兵砸烂了,可是这儿却有一个标志,表明它还在。我循着这个标志,走进一条小巷。走了大约五十米,来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里面就是卧龙寺。

唐朝的时候,它被称作观音寺。宋朝的时候,它的名字变成了卧龙寺——那是为了纪念这座寺庙的一位方丈维果禅师的,他总是躺着修禅。

大铁门吱吱嘎嘎地响起来。前院是荒芜的。又一座工厂最近被拆除了。寺院建筑破烂不堪;维修状况如此之差,我儿乎要订退堂鼓了,经过内院,我走进大殿。上香致敬之后,我注意到一尊小石佛。服务员告诉我说,它是5世纪末雕刻的。他还指出了一幅唐代的观音像。这样一座破破烂烂的寺庙,却藏着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宝贝。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几个和尚出现在门口。他们问我在干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在参访隐士。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人说:“那你就来对地方了。我们都是这里的隐士。”我情不自禁地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和尚名叫如成。很显然他是方丈,虽然他不承认——他说他太笨了,当不了方丈。他说:“政府已经给了我们钱,让我们重修这些建筑。但这是一座禅寺。我们不需要花俏的建筑。花俏的建筑只会吸引游客。”

他告诉我,大约有五十位和尚住在这座寺庙里。他说,其中的两位八十多岁了。他们的名字是慧净、慧通。他说,他们每天早上3点起床,然后直到午夜之前才休息。他们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禅垫上了。我问如成他们的师父是谁,但是我本来应该知道答案的。他说:“虚云。”

我们交谈了半个小时,谈卧龙寺,谈终南山。他说,卧龙寺每年有四次长达七十天的禅七。然后他开始列举他所认识的所有山中隐士的名字。那些人我都认识。我笑了,告诉他这还是第一次,我遇见城市隐士。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我想起了中国人所说的那句话:“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鞠躬为礼,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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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译后记
《空谷幽兰》第一版出版至今,书中的很多人物已经仙逝了,如书中提到的观音山上的圆照比丘尼,在上个世纪末圆寂时,给世人留下了完整的金刚心舍利子,此事曾轰动一时,为很多报刊所转载;草堂寺的宏林老和尚也于去年冬天示寂了,并留下了大量的舍利子,不仅舌根不坏,甚至连内脏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还有更多的我们所不知名的隐者离开了这个世界……据说传福尼师也已搬了家,而任法融道长则当选为中国道教协会会长……如是种种,人事变迁,不一而足,让人不免兴起物是人非的无常之叹。
今年上半年去了一次终南山,于一山峰上默坐良久,想到书中的人物,不禁怅然。因作诗一首,以志见闻,并表怀念:
游终南山
独坐群峰上,胸臆自开张。
风拂长松静,泉响落花香。
古道生幽草,梵钟渺仙乡。
昔人何处去?岚雾湿衣裳。
明洁
2006年9月1日于北京三省堂

书评(安妮宝贝)
比尔•波特1972年去往台湾。在一个佛教寺庙里生活了三年。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天亮前起来诵经,夜晚听钟声,一日三餐素食,一个房间,一张床,一顶蚊帐,没有钞票。如果我的腿太痛,我就读书。
三年后,他离开寺庙,隐居在一个山村里,开始着手翻译一些中国古代隐士的著作:寒山,拾得,丰干,石屋和菩提达摩。但最终,他决定自己亲自去寻访中国隐士,即使岁月流迁,他根本无法预知自己是否能够找到他们。或这种与宗教联结的生活方式是否存在。1989年,他找来自己的朋友,摄影师史蒂芬,两个人一起踏上去往终南山的路途。
后来他写了一本书:《空谷幽兰》。翻译出版是2001年,印了四千册。曾在一本先锋杂志上见到封面。是路途中拍下的照片。作者拄着登山的拐杖,穿蓝布衬衣,摄影师戴斗笠,身上斜背着包袋。两个对东方文化充满激情的成年美国男人。旁边站着年轻的和尚,路途装束,光头,浓黑的眉,左手手腕上绑着白毛巾。他们似正经过峻峭山顶的灌木丛,背后是尖耸的山峰和浓雾。
这一幅黑白照片,充满一种活力与寂静互相探测的意味。走在寻访的路中,但某种存在却神秘坚定,无所表露。
在书中有一幅照片,照片标明:通向贺老洞的铁链和铁梯。沿着华山正面陡峭的山崖,走过木板铺就的栈道,能抵达13世纪的道士贺元希雕凿的几个隐居处之一。长空栈道是这座山上最危险的地方。他在书里写。
我记得去华山的时候走过条路。我们有一小队人走过窄小及摇晃的木条,手里抓着铁链,背后就是风声呼啸的万丈深渊。若往下看,便觉得自己完全失去重量。掉下去,也就尸骨无寻。
这种体验在我20岁的时候发生。危险及清醒的降临,使人最终从紧张进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天地就在身边。死亡近在咫尺。这段悬崖,它异常逼近生命的真相。仿佛是生与死之间一条贯通的小径。
当然,这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对那些修炼中的隐士来说,它仅仅就是一条通道。小道士走在上面亦是可以箭步如飞。
书里采访了一些道教与佛教的代表性人物。年龄最大的已经90多岁。他们大多常年在山上居住。过最简单的生活。自己种土豆,蔬菜,吃松树的松针和花粉。遵循严格的戒律。戒律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戒律使修行成为可能。如果你对自己不作要求,修行就会一无所获。
我想随着这个美国男人足迹的深入和切身的交往,他会发现他所寻找到那些隐士,并不是他理想意念中的那些人:在云中,在松下,在尘世外,靠着月光,芋头和大麻生活。所需的只是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暝之时的片刻小憩。
相反,他们或者承担深重的孤独与贫寒,栖息在僻静无人抵达之处,或者在寺庙里忍受着游客喧嚣,琐碎杂务,无所事事,或者疾病缠身,平静等待死亡降临。他们的生活里并不是没有任何缺陷。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拥有灵魂深处纯粹而坚定的而一簇火焰。那就是坚持和相信自己的修行。
道教徒和佛教徒寻求的是不变的东西。这是他们不追名逐利的原因。寻求的只是道,就是我们生于兹,回归于兹的那个无。我们的目标就是要与这个自然的过程融为一体。一位道长在采访中说。
对于城市中的人来说,置身滚滚红尘浪滔天,每天面对无数欲望颠沛,若能保持自持修行的坚韧,遵循品德和良知,洁净恩慈,并以此化成心里一朵清香简单的兰花,即使不置身与幽深僻静的山谷,也能自留出一片清净天地。
这也应是此书最为普及的意义。

沙龙见面会上的评论
居士张顺平

此书的文学美感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主要是来源于作者独特的角度,由文字之美而带来的一种轻松适意的切入。这与国人学究般的文化陈述相比,多了文字之美、幽默之美、旅行之美。

读《空谷幽兰》时,仿佛有闻松针的味道,回归自然的美跃然纸上。

《莲花次第开放》作者·程然

出于一个美国人对中国传统文化这么深入细致的探求,就这份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隐士的存在与现有的状态,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健康、最纯净、最珍贵的体现。比尔先生在“寻隐之旅”中的平实、爽直、幽默让人深深地感动,也让我们思考。

安妮宝贝

隐士是一个很重要的中介,把各种知识变成活生生的生命。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被传承下来影响了我们普罗大众,仁政是中国社会的领导主流、伦理平衡的支撑点;隐士用纯粹、洁净、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断返照自己,这样的生存者们在很好地反省着我们认识自我,让更多的人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恢复我们的优秀文明。而比尔先生抓住了景物之外的灵动精神,用他诗人一般的美感,让这些厚重而深沉的东西简朴地表现出来,做得是这么成功和完美。

《空谷幽兰》译者·明洁

比尔因诗意而对景物产生的特殊美感,因外入式的简洁文字而表现出来的幽默和智慧,都让我们赞叹。出于人类学研究田园式的纪实手法,他笔下的文字也弃满了尊重和平实。在他轻松的文字里我们与历史上的人物比肩论道、心灵相通,边读就有优美的诗句返照心间。书中描写之地与当地风景之美、历史之重混然结合,有滔滔历史汇流成溪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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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满!!!